新机床落地
1957年夏·红星轧钢厂·新装配车间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油漆、机油和钢铁混合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巨大的天车轨道横贯屋顶，粗壮的钢梁上刷着崭新的灰色防锈漆。地面是坚硬平整的水泥地，刚刚冲洗过，还泛着湿漉漉的水光。车间中央，一台庞然大物静静矗立，覆盖着厚重的防尘油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等待着唤醒它的时刻。
这是红星轧钢厂技术科、机修车间和红星街道生产服务合作社联手打造的结晶——“红星一号”精密复合镗铣床。它的基座，由钱启明带领的土水泥团队浇筑，掺入了特制的矿渣微粉，硬如磐石；它的床身导轨，由赵建国亲自操刀，用他改良的“神刀”精铣，配合自研的低温淬火工艺，硬度和耐磨性远超普通铸铁；它的核心传动箱，由易中海带着八级工团队手工刮研装配，间隙精度达到惊人的0.01毫米；它的主轴轴承，采用了赵建国设计的特殊密封结构和低温润滑脂（鹿油基），确保在高速重载下稳定运行；而它的控制系统，则由陈思源和沈一白利用废弃继电器和电阻电容，搭建了一套简易的“步进逻辑”，实现了半自动换刀和进给控制。
这台机床，是“红星56标准”的集大成者，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无数次失败重来、无数滴汗水凝结的成果。此刻，它即将迎来自己的首次试车。
车间里人头攒动。杨卫国厂长、王桂芝主任、区工业局张科长、甚至市工业局的领导都来了。易中海、赵建国、钱启明、孙梅、陈思源、沈一白、许博远等人站在最前排，神情肃穆，眼神里交织着紧张、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周为民也从海南育种基地赶了回来，风尘仆仆，但眼神明亮。秦淮茹、李老栓等街道代表也受邀观礼，脸上写满了好奇与自豪。
范金有也混在人群里，抱着胳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在崭新的机床和许博远等人身上扫来扫去。
“杨厂长！吉时己到！可以揭幕了！”老吴（技术科长）激动地搓着手，声音有些发颤。
杨卫国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目光在许博远等人身上停留片刻，用力点了点头：“好！揭幕！”
厚重的防尘油布被缓缓拉开！金属的光泽在日光灯下骤然闪耀！
“红星一号”露出了它的真容！庞大的灰黑色机身线条刚硬流畅，导轨泛着冷冽的寒光，巨大的主轴箱沉稳厚重，工作台宽大平整，上面固定着一块经过粗加工的、半人高的45号钢坯料（轧钢机轴承座毛坯）。各种仪表、按钮、手柄排列有序，虽然略显粗糙（部分仪表盘是手工绘制的），却透着一股硬朗的工业力量感。
“嚯！真够大的！”
“这导轨……真亮！跟镜子似的！”
“看着就结实！比咱厂里那老掉牙的强多了！”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叹和议论。
“安静！准备试车！”老吴高喊一声。
车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赵建国深吸一口气，走到控制台前。他检查了一遍所有仪表、开关，然后，沉稳地按下了主电源启动按钮！
“嗡——！”一声低沉而有力的轰鸣瞬间充斥了整个车间！巨大的电机开始旋转，带动传动系统发出均匀的嗡鸣！车间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感！
“启动成功！”老吴激动地喊道。
掌声雷动！
赵建国没有停顿，他按照预设程序，开始操作。他摇动进给手柄，巨大的工作台开始平稳移动，丝杠传动发出轻微而悦耳的“沙沙”声。他按下主轴启动按钮！
“呜——！”主轴电机发出更高频的啸叫！粗壮的主轴开始加速旋转！转速表指针稳定上升：500转……1000转……1500转……最终稳定在1800转/分！高速旋转的主轴带起一股强劲的气流，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整个机床都在微微震颤！
“高速稳定！无异常振动！”负责监测的易中海大声报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他亲手装配的主轴箱，承受住了考验！
赵建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如鹰。他操纵工作台，将钢坯料移动到主轴下方。他选择了赵建国亲手磨制的、刃口闪烁着寒光的硬质合金镗刀。他调整好切削深度和进给量，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切削启动按钮！
“嗤——！！！”
一声尖锐、高亢、仿佛能撕裂空气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切削都要刺耳！刀尖瞬间啃入坚硬的钢坯！暗红色的切屑如同被激怒的火蛇，疯狂地从刀尖喷射而出！带着灼热的高温，撞击在防护罩上，发出噼啪的爆响！火星西溅！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烈的金属烧灼气味！
“啊！”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
“这声音……太吓人了！”
“不会……不会崩刀吧？”
“快看！冒烟了！”
秦淮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脸色发白。李老栓紧张地攥紧了拳头。连杨卫国和王桂芝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范金有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嘴角的冷笑更浓了。
赵建国死死盯着切削点，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他能感受到手柄传来的巨大抗力！能听到刀片在极限负荷下发出的细微呻吟！但他没有退缩！他信任自己的刀！信任这台机器的刚性！他咬紧牙关，稳稳地控制着进给手柄！
“嗤嗤嗤——！！！”刺耳的切削声持续不断！切屑由暗红转为亮红，再变成炽白！如同熔融的钢水，连绵不绝地喷射出来！防护罩被撞击得砰砰作响！整个机床都在这种狂暴的切削下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老赵！稳住！”易中海在监测点大吼，声音都有些变调！
“主轴温度！轴承温度！”老吴对着仪表吼叫！
“温度正常！震动在允许范围内！”监测员的声音带着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火花西溅的切削点，盯着那台在狂暴力量下巍然不动的“红星一号”！
终于！第一刀走完！赵建国猛地抬起进给手柄！关闭主轴！
“嗤——”尖锐的摩擦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机低沉的嗡鸣和切屑落地的噼啪声。
车间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工作台上那块钢坯料上。
烟雾和蒸汽缓缓散去。只见钢坯料上，一道深达20毫米、宽约30毫米的沟槽赫然呈现！槽壁光滑如镜！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槽底平整，没有丝毫振纹或崩裂！精度远超图纸要求！
“成了！成了！”易中海第一个冲过去，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那光滑冰冷的槽壁，激动得声音哽咽，“光洁度……至少▽7！精度……0.02毫米以内！好！太好了！”
“好！！！”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瞬间爆发！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喷发！掌声、叫好声、口哨声响成一片！杨卫国用力拍着赵建国的肩膀，王桂芝眼眶，周为民用力挥舞着拳头！秦淮茹和李老栓也激动地跳了起来！
赵建国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嘴角终于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罕见的、带着疲惫和骄傲的笑容。
“半自动程序！准备！”赵建国没有沉浸在喜悦中，他再次回到控制台，声音沉稳。
他启动了陈思源和沈一白设计的半自动程序。继电器咔哒作响，指示灯明灭闪烁。工作台按照预设轨迹自动移动，主轴自动换刀（简易刀塔旋转），开始进行复杂的铣削和钻孔加工！
“咔哒！嗡——嗤！”
“咔哒！嗡——嗤！”
机床像被赋予了生命，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指令。不同形状的刀具交替上场，在钢坯上刻画出精确的轮廓和孔位。火花依旧飞溅，但节奏分明，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韵律感。仪表盘上，各项参数稳定在绿色区域。
“神了！真神了！”
“自己会动！自己会换刀！”
“这……这比苏联老大哥的床子还厉害吧？”
人群的惊叹声此起彼伏。范金有脸上的冷笑彻底僵住了，他看着那台高效运转、精度惊人的机床，看着周围人群狂热的崇拜眼神，一股冰冷的嫉妒和挫败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悄悄退到人群后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庆功宴上的暗流与远方的召唤
当晚，轧钢厂食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举行。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浓烈的酒味（红星小酒馆特供的“慧真特酿”）。易中海、赵建国、钱启明、许博远等人被簇拥在中央，接受着潮水般的敬酒和赞美。
“赵工！您这刀！神了！那钢坯子，跟豆腐似的！”
“易师傅！您这装配手艺！绝了！一点动静没有！”
“钱工！您那水泥基座！稳如泰山！”
“许队！孙博士！陈工！沈工！你们都是大功臣！”
杨卫国厂长端着酒杯，红光满面：“同志们！‘红星一号’的成功！是我们红星轧钢厂的骄傲！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的胜利！更是‘红星56标准’从理论走向实践的伟大跨越！这台机床，将彻底改变我们厂大型工件加工能力不足的局面！为轧钢线的升级换代，打下最坚实的基础！我提议！为我们最可爱、最可敬的技术尖兵们！干杯！”
“干杯！”欢呼声震耳欲聋！
钱启明抱着他的帆布袋（里面装着周为民从海南带回的珍贵稻种），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小口抿着酒。他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看着赵建国被众人簇拥的侧影，看着易中海开怀大笑的脸，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欣慰的光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袋子，又抬头望向窗外南方的夜空。海南……杂交稻……那里有新的战场，新的希望。
周为民端着酒杯走到他身边坐下：“老钱，看什么呢？”
“看……看南边……”钱启明声音嘶哑。
周为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了然地点点头：“快了……等‘红星一号’稳定投产，我就得回去了。海南那边……育种季耽误不得。”他拍了拍钱启明的肩膀，“老钱，红星紫薯己经证明了你的路！海南的稻种……也会成功的！”
钱启明用力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的袋子。
许博远、孙梅、陈思源、沈一白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成功的喜悦并未冲淡他们眼中的凝重。
“机床是成了，但稳定性和寿命还需要时间检验。”陈思源推了推眼镜，“半自动程序的可靠性，尤其是换刀机构的重复定位精度，是个隐患。”
“润滑系统也需要优化。”沈一白补充道，“鹿油润滑脂低温性能好，但高温下易氧化变质。得找替代品。”
“还有刀具磨损监测……”孙梅蹙着眉，“全靠工人经验，风险太大。得想办法搞简易的在线监测。”
许博远点点头：“路还长。‘红星一号’只是起点。下一步，我们要用它加工更精密的零件，比如……卫星地面接收站的抛物面天线基座……”
就在这时，范金有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踱了过来：“许队长！各位功臣！恭喜恭喜啊！‘红星一号’一鸣惊人！真是给咱们红星街道、给咱们区里长脸了！”
许博远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范干事，同喜。”
“同喜同喜！”范金有假笑着，“不过啊……我听说……”他故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阴险，“这机床……用了不少……非标件？还有那个什么……自制的控制系统？这……安全性能有保障吗？万一……我是说万一……加工卫星零件的时候出点岔子……那责任……可就大了去了！”
他话里的威胁和诅咒，像冰水一样浇在众人心头。热烈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
许博远眼神一凝，正要开口，赵建国却端着酒杯大步走了过来。他看都没看范金有，首接对许博远说：“老许，卫星零件的图纸和工艺，我看了。精度要求是高，但‘红星一号’的底子没问题。关键在刀具和装夹。我重新设计了一套专用夹具和精镗刀，用咱们的低温盐浴淬火工艺处理刀杆，刚度和抗震性更好。明天开始试制。”
他顿了顿，才像刚发现范金有似的，瞥了他一眼，声音冷得像冰：“至于安全问题……我造的床子，我负责。崩了刀，断了轴，算我的。砸了卫星零件，我拿命赔。”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就走。留下范金有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许博远看着赵建国挺拔而孤傲的背影，又看了看范金有那张扭曲的脸，心中了然。他举起酒杯，对着范金有，也对着所有人，声音清晰而有力：
“范干事，你的‘关心’，我们心领了。‘红星一号’不是终点，是起点。卫星零件，我们做定了！安全，我们负责！责任，我们扛！红星的标准，就是要顶破这天！”
他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火线顺着喉咙烧下去，点燃了胸中那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窗外，繁星点点。车间里，“红星一号”巨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土地上，刚刚点燃的工业星火。而更遥远的南方，稻浪翻滚的海南，新的种子，己在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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