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室。一个寻常旅客永远无法踏足的地方。
房间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航海仪器和一排排整齐的航海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咖啡味和淡淡的铁锈味。这里是大英帝国海上霸权的缩影，精准、克制，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傲慢。
MI6的“观察员”，代号“K”的男人，就坐在这间屋子的正中央。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英国中产阶级，穿着得体的粗花呢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温和得像一位大学教授。
但李越知道，这副温和的皮囊下，隐藏着一头真正的狮子。一头为帝国嗅探威胁、清除障碍的冷血猛兽。
“晚上好，王子殿下。”K微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请坐。需要来一杯威士忌吗？正宗的苏格兰高地货色，能驱散海上的寒意。”
他的姿态很放松，仿佛他才是这艘船的主人。
李越没有坐下。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K，然后落在了他身后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那上面，用红色标记标注着大英帝国在全球的殖民地和势力范围，像一张巨大的、布满血丝的蛛网。
“威士忌就算了。”李越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船长室里，“我怕酒意，会影响我们接下来谈话的‘精确度’。”
他特意在“精确度”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K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凝重。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东方王子，不是来接受“夸奖”的。他是来“谈判”的。
“看来，殿下对我的‘考试’，有些不太满意？”K主动打破了沉默，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态。
“不，我很满意。”李越转过身，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K的身上。他的眼神，平静如深潭，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贵方用几条不值钱的日本杂鱼，就测试出了我的执行能力、忠诚度，以及……我的底线。”李越拉开椅子，施施然坐下，但他的坐姿，却不是放松的，而是一种带着压迫感的、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我甚至应该为贵方这种‘低成本、高效率’的风险控制模式，鼓掌。”
K的笑容，第一次，僵在了脸上。
李越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MI6那层名为“考验”的、冠冕堂皇的外衣，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冷酷的利益算计。
船长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既然如此，”K收起了笑容，语气变得公式化，“那么，恭喜你，殿下。你通过了考验。作为回报，军情六处将为你即将开始的伦敦生活，提供最高级别的安全保障和一切必要的便利。”
“不够。”
李越吐出了两个字。
K的瞳孔微微一缩：“殿下，请注意你的用词。这不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
“我当然知道。”李越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我只是觉得，我交出的‘答卷’，理应获得更高的‘分数’。”
说着，他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本小小的、黑色的密码本。
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写满了日文的薄纸。
他将这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红木桌上，然后，推到了K的面前。
“这是……”K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一些小小的、额外的‘礼物’。”李越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姿态悠闲，“从那几条‘杂鱼’身上找到的。我想，贵方的情报分析部门，应该会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
K没有立刻去拿那两样东西。他死死地盯着李越，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失败了。
李越的表情，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终于，K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张薄纸，慢慢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就猛地一滞。
那是一份详细的、针对英国在远东最重要的殖民地之一——新加坡——的颠覆计划。上面详细列明了潜伏在新加坡的日本特工名单、联络方式、资金渠道，甚至还有他们计划在何时、何地、煽动当地的工人罢工，制造混乱，以配合日本在南洋的扩张战略。
如果说，解决船上的几个杀手，只是完成了一道“填空题”。
那么，这份计划，就是一道足以改变远东地缘政治格局的“附加题”！
K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李越，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看得懂日文？”
“略懂。”李越轻描淡写地回答，“毕竟，曾经也算是他们的‘盟友’，不是吗？”
这句“盟友”，充满了无穷的讽刺。
K沉默了。他拿起那本密码本，快速地翻阅着。作为一名资深的特工，他一眼就看出，这本密码本的价值，甚至可能在那份颠覆计划之上。有了它，英国在远东的情报网络，就等于多了一只眼睛，一只可以窥探日本帝国心脏的眼睛。
良久，K合上了密码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李越，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有欣赏，有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同类时的……尊重。
“殿下，”他重新开口，语气己经完全变了，“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再说“军情六处能给你什么”，而是问“你想要什么”。
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考核者”与“被考核者”，而是平等的，“合作者”。
“我想要的，很简单。”李越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我需要贵方，为我即将举办的国宝拍卖会，提供最高级别的‘信誉背书’。我需要你们动用能量，让整个欧洲都知道，这场拍卖会，是真实可靠的，是经过大英帝国官方认证的。”
“第二，我需要一个全新的、干净的、合法的身份。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两位同伴。我们需要成为真正的‘英国贵族’，拥有对应的头衔、庄园、银行账户，以及……进入上议院的资格。”
“第三，”李越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贵方，帮我建立一个覆盖全球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商业情报网络’。我出钱，你们出技术、出人才、出渠道。我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一笔大宗商品的流向，每一个重要人物的动向，每一场战争背后的资本博弈。”
K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前两个条件，虽然苛刻，但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无非是利益交换。
但第三个条件……
这己经不是狮子大开口了。这是要在大英帝国的身上，撕下一块最肥美的肉，然后，再造一头新的狮子！
“殿下，你这是在痴人说梦！”K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
“是吗？”李越靠回沙发，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K先生，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情报，只有在流动和交换中，才能产生最大的价值。你们给我这些，我能还给你们的，将是十倍、百倍于此的利益。”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份颠覆计划。
“比如这个。它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但对大英帝国来说，它价值连城。而这样的‘礼物’，我以后，还会有很多。”
“未来，我要做的生意，是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生意。我需要朋友，强大的朋友。而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大英帝国更适合的‘商业伙伴’了。”
K死死地盯着李越，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他知道，李越没有说谎。这个年轻人的野心、智慧和手腕，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与他为敌，绝对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而与他合作……
那回报，也可能是无法估量的。
“我无法现在就答应你全部的条件。”K艰难地开口，“特别是第三条，我需要向伦敦汇报。”
“当然。”李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我很有耐心。”
他走到门口，手己经放在了门把上。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K。
“对了，K先生。作为未来的合作伙伴，我友情提醒一句。”
“什么？”
“让你们在东京的人，多关注一下日本海军的动向。特别是他们的‘联合舰队’。我总感觉，那群赌徒，最近可能会有一些……不太理智的举动。”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K一个人，呆坐在船长室里，久久没有动弹。他看着桌上的那份计划和密码本，又想起李越最后留下的那句“提醒”，后背，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一声悠长而雄浑的汽笛声。
呜——
那是船只即将抵达港口的信号。
K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片灯火辉煌的、如同巨兽般匍匐在泰晤士河口的城市轮廓，喃喃自语道：
“伦敦……来了一条真正的鲨鱼啊。”
他正准备转身去给伦敦发加密电报，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门口喊道：“等一下，殿下！”
李越的身影，停在了走廊的尽头。
K快步走上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与探究的复杂神情，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只是一个业余的瓷器爱好者。我很好奇，王子殿下，您对中国的‘哥窑’瓷器，有研究吗？”
李越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凛冽的寒光。
哥窑。
这个埋藏在他记忆最深处、与另一条世界线紧密相连的名字，终于，还是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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