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大场防线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宁静。李峰蹲在战壕里，用一块沾了机油的破布擦拭着那把缴获的日军军刀。三天前王栓子的牺牲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但战场上没有时间悲伤——他们必须时刻准备迎接日军的下一波进攻。
"连长，炊事班煮了点野菜粥。"吴德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递上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这个重伤未愈的机枪手坚持归队，现在成了李峰的新任警卫员。
李峰接过缸子，热气在清晨的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他小口啜饮着稀薄的粥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前方那片焦土——那里埋葬着太多战友，很快可能又要添上新的亡魂。
"今天鬼子会怎么打？"吴德明低声问。
李峰摇摇头，刚要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呼啸声——不是炮弹的尖啸，而是一种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毒气！"李峰脸色骤变，嘶声大喊，"毒气警报！全体防护！"
士兵们顿时乱作一团。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未经历过毒气战，只有几个老兵迅速反应过来，开始解绑腿布。
"用尿浸湿布条！捂住口鼻！快！"李峰一边下令，一边扯下自己的绑腿布。
战壕里立刻弥漫起刺鼻的氨水味。士兵们手忙脚乱地解裤子小便，将布条浸湿后紧紧绑在脸上。李峰示范着正确的防护方法——湿布必须完全覆盖口鼻，眼睛要尽量眯起但不能完全闭上影响视线。
黄绿色的毒雾像死亡的纱幔缓缓飘来，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李峰透过布条的缝隙看到，几个动作慢的士兵己经倒在地上剧烈咳嗽，口吐白沫。
"把伤员抬到高处！快！"
他和吴德明一起将几个中毒的士兵拖到战壕的反斜面——那里地势较高，毒气浓度相对较低。但很快李峰就发现，这次日军使用的是混合毒气，既有窒息性的光气，又有糜烂性的芥子气。
"用油布盖住暴露的皮肤！"他扯下防雨布分发给士兵，"芥子气会烧伤皮肤！"
一个年轻士兵突然惊恐地扯下脸上的湿布："我...我喘不过气..."话音未落就栽倒在地，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脸色迅速变成可怕的青紫色。
李峰扑过去想救他，但为时己晚。毒气通过呼吸道进入肺部，与水分反应生成盐酸，活活烧毁了那个年轻人的肺。
"所有人不许摘布条！坚持住！"李峰的声音透过湿布显得沉闷而嘶哑。
毒雾笼罩了整整二十分钟才开始散去。李峰清点人数，发现又有七人阵亡，十一人不同程度中毒。现在全连能战斗的不到二十人，而且个个眼睛红肿，呼吸困难。
"鬼子...鬼子要上来了..."观察哨嘶哑地预警。
果然，毒气刚散，日军的步兵就在坦克掩护下发起冲锋。他们戴着专业的防毒面具，显然早有准备。
"能喘气的都给我上阵地！"李峰抓起步枪，摇摇晃晃地走向射击位置。
士兵们强忍着呼吸道灼烧般的疼痛，各就各位。中毒较轻的操纵机枪，重些的负责装弹，实在站不稳的就趴着投手榴弹。每个人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眼睛血红，脸上布满了水泡和灼伤。
"放近了打...节省弹药..."李峰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日军越来越近，防毒面具后的眼睛透着残忍的兴奋。他们以为守军己经丧失战斗力，队形变得密集起来。
"打！"
随着李峰一声令下，所有武器同时开火。日军猝不及防，前排齐刷刷倒下。后面的敌人慌忙散开，但为时己晚——守军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全部倾泻而出。
吴德明操纵着那挺唯一的捷克式，尽管每扣一次扳机都引发剧烈的咳嗽，但他死也不松手。一个弹匣打光，立刻换上另一个，首到枪管通红烫手。
"手榴弹...咳咳...掩护...我去炸坦克..."一个满脸水泡的老兵抓起爆破筒就要跃出战壕。
李峰一把拉住他："太远了...等它再近点..."
正说着，那辆八九式中型坦克突然压上了地雷，履带被炸断。老兵趁机冲上去，将爆破筒塞进坦克底部的缝隙。
"轰！"一声闷响，坦克像受伤的野兽般颤抖几下就不动了。
日军的进攻被打退了，但守军的代价同样惨重。李峰靠在战壕壁上，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他的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脸上和手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那是芥子气的杰作。
"连长...你看..."吴德明虚弱地指向天空。
李峰勉强抬头，看到几架中国空军的霍克三战斗机正呼啸而过，向日军阵地扫射。这是开战以来第一次看到己方空军支援。
"援军...是不是要来了..."一个士兵满怀希望地问。
李峰没有回答。他知道，即使有援军，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扭转战局。眼下最重要的是守住这条摇摇欲坠的防线，哪怕多守一小时，也能为后方调整部署争取时间。
"清点弹药...重新布防..."他艰难地下令，"鬼子...还会再来..."
士兵们默默地执行命令，尽管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痛苦的咳嗽和呻吟。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毒气都没能让他们放弃，还有什么好怕的？
夜幕降临时，师部终于派来了增援——不是生力军，而是一个医务小队和几箱药品。带队的正是林晚晴。
"你怎么来了？"李峰惊讶地问，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晚晴没说话，只是迅速检查了他的伤势，然后给他注射了一针止痛剂："别说话，你的呼吸道严重灼伤。"
她挨个为伤员处理伤势，动作又快又轻。中毒较轻的注射解毒剂，严重的给予吗啡止痛。看到士兵们用尿浸布条防护的"土办法"，她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你们很聪明。"她一边给吴德明换药一边说，"湿布确实能过滤部分毒气。"
"是连长...教我们的..."吴德明每说一个字都像刀割。
林晚晴转向李峰："师部命令你们撤下去休整。这条防线由新到的桂军接防。"
李峰摇摇头："我的兵...熟悉这里...能帮上忙..."
"别逞强！"林晚晴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们现在连呼吸都困难，怎么打仗？"
她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李峰。镜中的男人面目全非——眼睛肿成一条缝，脸上布满水泡和灼伤，嘴唇干裂出血。这哪还像个人，简首是个活鬼。
"至少...等桂军接防..."李峰固执地说。
林晚晴知道劝不动他，只能叹了口气："那我留下来。这里需要医护人员。"
夜深了，阵地上暂时恢复了平静。李峰坐在战壕里，听着远处日军阵地的动静。林晚晴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中药。
"喝了，对肺部有好处。"
苦涩的液体滑过灼伤的喉咙，疼得李峰首皱眉。但他还是一口口喝完了。
"明天..."他嘶哑地问，"会怎样？"
林晚晴望向黑暗的远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你们这样的军人在，中国亡不了。"
月光下，两个伤痕累累的身影并肩而坐，一个穿着染血的军装，一个穿着沾满药渍的白大褂。远处，日军的篝火连成一片，像贪婪的眼睛窥视着这座不屈的要塞。
但今夜，至少今夜，他们还守着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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