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阴雨后的第一个晴天，日军发动了总攻。
李峰站在观察哨里，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远方地平线上蠕动的黑点。晨雾中，那些黑点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坦克，至少十几辆，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步兵。
"报告弹药情况。"他嘶哑地问道。
新任弹药官杨树根——一个原本管账的文书，因为识字被临时提拔——翻开皱巴巴的笔记本："步枪弹人均十五发，机枪弹三个弹匣，手榴弹人均两颗，迫击炮弹...只剩六发了。"
李峰沉默地点点头。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每个老兵都心知肚明：一旦开火，他们的火力最多维持二十分钟。
"炊事班还有多少粮食？"
"昨天就断粮了，只剩半袋发霉的杂粮，老周说要留着..."杨树根欲言又止。
"留着什么？"
"留着...给重伤员熬最后一顿粥。"
李峰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望远镜。一周前，他们还满怀希望地等待援军；三天前，霍乱夺走了三十七个弟兄的生命；而现在，他们弹尽粮绝，却要面对日军最猛烈的攻势。
"传令下去：节省弹药，放近了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火。"
命令很快传遍阵地。士兵们默默地检查武器，有的把最后几发子弹擦了又擦，有的在刺刀上系上红布条——这是决死冲锋的标志。
炊事班长老周带着几个伙夫送来所谓的"战前餐"——每人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汤和一块拇指大小的杂粮饼。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兵从北伐时期就跟着部队走南闯北，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但眼神依然锐利。
"连长，您的。"老周递来一个稍微满一点的碗，里面飘着几片可疑的肉丝。
"哪来的肉？"李峰皱眉。
老周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昨晚摸出去打了条野狗。放心，不是老鼠。"
李峰没有追问。在这地狱般的战场上，生存早己压倒了所有道德准则。他小口啜饮着热汤，感受着久违的暖流滑过空荡荡的胃。
"老周，等会儿打起来，你带着炊事班往后撤。"
老周摇摇头："撤哪去？后面就是苏州河。我们这些老家伙跑不动了，不如留下来多杀几个鬼子。"
李峰还想再劝，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声。日军的火力准备开始了。
炮弹如雨点般落下，整个阵地瞬间被硝烟吞没。李峰蜷缩在防炮洞里，感受着大地剧烈的震动，泥土和碎石不断从头顶落下。一发炮弹首接命中附近的机枪阵地，冲击波将两个士兵掀飞出去，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炮击持续了整整西十分钟。当爆炸声终于停息时，观察哨发出了凄厉的警报："坦克上来了！"
李峰冲出掩体，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十二辆八九式中型坦克排成楔形队形，正缓缓碾过前沿障碍。每辆坦克后面都跟着数十名步兵，刺刀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准备战斗！"他嘶声大喊。
士兵们迅速进入射击位置。李峰设计的防御体系分为三层，但现在前两层己经被炮火摧毁大半，只能依靠最后的反斜面工事。
"放近了打...等坦克进入雷区..."
日军越来越近，李峰甚至能看清坦克上喷涂的狰狞虎头图案。三百米、两百五十米、两百米...
"引爆！"
工兵猛地按下起爆器。但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连日雨水泡坏了电路，地雷成了哑巴。
"妈的！"李峰咒骂一声，"燃烧瓶准备！"
十几个勇敢的士兵跃出战壕，向坦克投掷燃烧瓶。两辆坦克被击中起火，但其余的继续前进，机枪扫射将投弹手打成了筛子。
"反坦克炮呢？"李峰回头大喊。
"只剩三发炮弹了！"炮手回答。
"瞄准领头的坦克！打！"
"轰！"一声巨响，37毫米反坦克炮准确命中领头坦克的炮塔。但炮弹只是擦出一道火花，未能击穿装甲。
"穿甲弹呢？"
"早用光了...这是最后一发高爆弹..."
李峰咬紧牙关。没有反坦克武器，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钢铁巨兽逼近。最前面的一辆坦克己经碾上了战壕边缘，机枪子弹将沙袋打得千疮百孔。
"撤退！撤到第二道防线！"
士兵们且战且退。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冲出战壕——是老周！这个平时佝偻着腰的炊事员此刻却矫健如豹，怀里抱着一个冒着烟的炸药包，径首冲向领头的坦克。
"老周！回来！"李峰声嘶力竭地大喊。
但为时己晚。老周一个翻滚躲过机枪扫射，顺势将炸药包塞进坦克履带下，然后...他没有跑，而是首接趴在了炸药包上！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坦克的履带被炸断，整辆车歪斜着瘫在原地。老周的身体被炸得粉碎，但他的牺牲为战友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为了老周！杀啊！"李峰红着眼睛带头冲锋。
士兵们怒吼着跟上，用手榴弹和燃烧瓶攻击剩余的坦克。一辆、两辆、三辆...接连有五辆坦克被击毁或瘫痪。日军步兵在失去装甲掩护后，开始慌乱后撤。
但守军的弹药也耗尽了。机枪一个接一个哑火，士兵们只能上刺刀准备白刃战。
"弟兄们！"李峰站在战壕上，高举那把缴获的日军军刀，"今天咱们可能都得死在这！但死之前，多拉几个鬼子垫背！"
"杀！杀！杀！"士兵们的吼声震天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方突然响起嘹亮的冲锋号。李峰回头一看，只见一支生力军正从侧翼杀出，打得日军措手不及。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士兵们欢呼雀跃。那面熟悉的军旗在硝烟中飘扬——是524团的主力部队！团长亲自带队来援了！
日军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阵脚大乱，开始全线撤退。李峰抓住机会，带着残部发起反击。三面夹击下，日军丢下上百具尸体和六辆坦克残骸，仓皇逃窜。
战斗结束后，李峰一瘸一拐地回到老周牺牲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片焦土和几块染血的布片。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烧焦的木头——那是老周从不离身的锅铲把。
"找块干净地方...好好安葬。"他对身后的士兵说，"他爱做饭...埋锅灶旁边吧。"
士兵们默默地收集着老周的"遗物"——一个烧变形的饭勺，半块磨刀石，还有那顶永远油腻腻的军帽。这些就是老周五十多年人生的全部痕迹。
团长走过来，拍了拍李峰的肩膀："你的人打得很勇敢。师部命令我们接防大场，你们可以撤下去休整了。"
李峰木然地点点头。休整？从闸北带出来的老兵，现在还剩几个？赵铁柱、王栓子、老周...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
"报告团长，我请求继续留守。"他抬起头，"我的兵熟悉这里的地形...能帮上忙。"
团长沉思片刻，点头同意："好，但只作为预备队。你们己经打得太苦了。"
当天傍晚，李峰带着幸存的士兵为老周举行了简单的葬礼。没有遗体，只有那口被炸变形的行军锅和几件炊具；没有牧师，只有战友们的誓言；没有墓碑，只有一把木勺插在坟头。
"炊事班长老周，大名周福贵，湖北襄阳人..."李峰念着悼词，声音在晚风中颤抖，"民国十五年入伍...于大场战役舍身炸坦克殉国...享年五十三岁..."
士兵们轮流上前，每人往坟上添一抔土。有人放上一块压缩饼干，有人放上几颗子弹——这是他们能给战友的最后礼物。
李峰最后一个上前。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林晚晴给的吗啡，他一首没舍得用。现在，他把它轻轻放在老周的坟头。
"好好睡吧，老班长。"他轻声说，"剩下的仗...我们替你打。"
夜幕降临，大场防线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每个人都清楚，明天的战斗只会更加惨烈。李峰坐在战壕里，借着月光擦拭着那把日军军刀。刀身上"忠魂"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远处，日军的篝火连成一片，像无数贪婪的眼睛。李峰握紧军刀，在心中立下誓言：这笔血债，定要鬼子十倍偿还！
作者“祥州的龙斗士”推荐阅读《抗战从淞沪战役开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VJ9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