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像无数根银线,斜斜地织在东市上空,将竹棚的影子洇成片模糊的灰。檐角垂落的水珠串成珠帘,每滴坠落的雨珠都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小小的水洼,又被后续的雨丝晕开,层层叠叠,像幅流动的水墨画。林薇用粗布擦拭着案台,潮湿的木头发出发胀的闷响,指腹蹭过昨日玄宸留下的指痕,心里那点刚被搅起的烦躁,正随着雨势一点点沉下去。她几乎要认命了 —— 或许就该守着这竹棚,编编篮子卖卖红薯,在这陌生的时空里了此残生。
“姑娘,能让老夫避避雨吗?”
苍老的声音混着雨珠滴落的声响传来时,林薇正把最后一串薯泥糖葫芦裹进油纸。抬头便看见个浑身湿透的老者,灰布长衫拧得出水,下摆滴滴答答地淌着泥水,背上背着个鼓囊囊的蓝布包,边角磨得发白,显然背了很久。他鬓角的白发粘在汗湿的脸颊上,颧骨因寒冷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株被暴雨打蔫的芦苇,在风中微微发颤。
“快进来吧。” 林薇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竹棚最内侧能遮雨的角落,那里堆着些干净的稻草,能挡些潮气。她又从陶罐里倒了杯粗茶递过去,青瓷碗沿还留着昨日的茶渍,“趁热喝,暖暖身子。山里来的雨,带着寒气呢。”
粗瓷碗在老者颤抖的手里晃了晃,热茶的雾气漫上他布满皱纹的脸,将那些沟壑里的疲惫稍稍熨平。“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他连着喝了两口,喉结滚动的声响在雨幕里格外清晰,放下碗时长长舒出口气,水汽从他嘴里喷出,“老夫姓孟,是个走江湖的地理夫子,刚从极西之地回来,没想到遇上这鬼天气,把老夫的地图都淋湿了。” 他拍了拍背上的布包,声音里满是心疼。
林薇正用草绳捆扎空竹筐,绳结在指间绕了三圈才系紧,闻言随口应道:“孟夫子走了很远的路吧?听人说西边都是大山,层峦叠嶂的,不好走。”
“何止不好走。” 孟夫子放下茶碗,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像是蒙尘的灯盏被点燃,枯瘦的手指在潮湿的案台上划出一道道起伏的弧线,仿佛眼前正铺展着那片诡谲的天地,“姑娘是没见过那些山的模样,正午日头最烈时,整座山峰会突然腾起淡紫色的雾,像给山戴了顶纱帽。可那雾邪性得很,沾着皮肤就发痒,若是迷了眼,三天三夜都睁不开。有次老夫跟着商队走夜路,瞧见整座山在冒红光,石头摸上去能烫掉层皮,脚下的碎石缝里还渗出金灿灿的水,商队的向导说那是‘山魂在流血’,拽着我们头也不回地跑,首到天亮才敢歇脚。”
他顿了顿,端起茶碗又灌了口,茶水顺着嘴角的皱纹往下淌,在下巴积成小水珠,又滴落在衣襟上。“还有条河更奇,水是甜的,像掺了蜜,可谁敢多喝?喝多了就会犯困,躺在河边的石头上醒不来 —— 去年就有个年轻货郎贪嘴,喝了半瓢,结果再也没醒,第二天发现时,人都凉透了,嘴角还挂着笑呢,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雨势渐大,打在竹棚顶上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敲打着鼓面,震得棚顶的茅草簌簌往下掉。市集上的行人早己散尽,对面的布庄拉下了竹帘,隔壁的馄饨摊也收了灶,只剩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林薇原本只是出于礼貌应付,可听着听着,手里的动作就慢了下来,草绳在指间绕了个结,又忘了该怎么解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孟夫子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
“最怪的还是那些部落。” 孟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神却透着股神秘,像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他往棚外瞥了眼,确认没人后才继续道:“他们不穿绸缎,就用山羊毛织粗布,染成靛蓝、赭石那样的颜色,看着像山里的石头。身上还挂着兽骨串成的链子,走路时哗啦啦响,据说是用来吓走‘门’边的邪祟。老夫曾偷偷跟着他们的狩猎队,瞧见他们在山洞里祭拜 —— 不是牌位,不是神像,就对着块黑漆漆的石头磕头,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那石头上还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星星,又像锁链,在火把下闪着冷光。”
林薇的心跳开始加速,像擂起了小鼓,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草绳,粗糙的纤维勒进掌心,带来一阵细密的疼。她想起自己穿越时那块突然发烫的陨石,上面似乎也有类似的符号。
“他们不信佛祖,也不拜神仙,” 孟夫子捻着花白的胡须,指腹着唇上的皱纹,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过,“就拜‘流转之门’。说是天地间藏着些看不见的门,在特定的夜里,星星凑成一排的时候,门就会开。部落里的老祭司说,那门是活的,会呼吸,会移动,有时候在悬崖上,有时候在河谷里,谁也说不准它下一次会出现在哪。有次老夫在部落里借宿,夜里听见帐篷外有歌声,那调子从来没听过,忽远忽近的,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第二天问向导,他脸都白了,说那是‘门在唱歌’,赶紧收拾东西带着我们离开,说再晚走一步,可能就回不了中原了。”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草绳的手指猛地收紧,粗糙的纤维勒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那歌声,会不会和她穿越前听到的诡异旋律有关?
“开了门会怎样?”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线,轻轻一扯就要断,尾音忍不住发颤。
“谁知道呢。” 孟夫子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却带着几分后怕,“老辈人说,进去了可能就到了另一个世界,甚至…… 跳到别的时候去了。”
流转之门!另一个世界!时间!
这几个词像炸雷在林薇脑子里响开,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她想起自己穿越时那道刺眼的白光,想起苍岚山那些关于 “鬼门关” 的传说,指尖的草绳突然 “啪” 地断成两截,断口处的毛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那… 那有人见过吗?” 她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发紧,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只是寻常好奇,可紧握的拳暴露了她的激动。
孟夫子摇摇头,端起茶碗又喝了口,茶水顺着嘴角的皱纹往下淌:“都是传说。几十年前有个中原的探险队不信邪,带着罗盘和刀剑非要去找,结果全死在山里了。就跑出来一个疯子,衣衫褴褛的,指甲缝里全是泥,见人就喊‘白光!巨响!’,说看见同伴被门‘吞’进去了,一半身子在里头,一半还在外头,表情僵得像石头。没过几天那疯子也没了,据说是夜里自己撞墙死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瞧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白光!巨响!
林薇的后背 “腾” 地冒出汗来,明明棚外下着冷雨,她却觉得浑身发烫,像是被扔进了蒸笼。这不就是她经历的翻版吗?虽然地点从苍岚山变成了西方群山,可那些细节却像钥匙,带着铁锈的温度,猛地插进了她心里那把生锈的锁,咔哒一声,锁芯松动了。
“那… 那些山具体在什么地方?” 她的指尖掐进掌心,疼得让自己保持清醒,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夫子您知道吗?”
孟夫子眯起眼,浑浊的眼珠在她脸上转了两圈,打量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像在审视一件突然发光的古董:“姑娘问这个做什么?那些地方险得很,悬崖比城墙还陡,河谷里的瘴气能毒死人,可不是姑娘家该去的。”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古代暴君和现代灰姑娘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古代暴君和现代灰姑娘最新章节随便看!从布包里掏出卷泛黄的纸,油纸层层包裹着,打开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桐油味。他小心翼翼地展开,“老夫画了张简图,你看……”
纸上的墨迹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大致的轮廓。西方边境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流转之门?”,红圈周围还画着几颗星星,用虚线连在一起,像个不规则的网。林薇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粗糙的地图,手指不自觉地在红圈上,那里的山脉走势像条蜿蜒的巨龙,在她眼里却成了回家的路标,每道山脊都闪着希望的光。
孟夫子说起西方群山时,枯瘦的手指在潮湿的案台上划出一道道起伏的弧线,仿佛眼前正铺展着那片诡谲的天地:“姑娘是没见过那些山的模样,正午日头最烈时,整座山峰会突然腾起淡紫色的雾,像给山戴了顶纱帽。可那雾邪性得很,沾着皮肤就发痒,若是迷了眼,三天三夜都睁不开。有回商队里的后生好奇,伸手去撩那雾,顷刻间指甲盖就黑了,吓得我们赶紧用烈酒给他搓手,才算保住了半只手掌。”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咽下口茶,声音里添了几分颤意:“更奇的是山岩,白日照着时看着与寻常石头无异,可到了月夜里,就会透出幽幽的绿光,像无数只眼睛在暗处盯着你。有次我们在山坳里扎营,夜里听见石头‘咔哒咔哒’响,扒开帐篷一看,竟见那些绿光石头在慢慢挪动,凑成了个巨大的圆圈,把我们的营地围在正中间。向导说那是山神在‘点名’,赶紧让我们对着圆圈磕头,首到天亮才敢起身,第二天再看,那些石头又变回了原样,仿佛夜里的一切都是梦。”
“还有山里的河,” 孟夫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有的河看着水浅,底下却藏着漩涡,木筏掉进去就像被吞了似的,连个响都没有。最怪的是条叫‘忘川’的小溪,水是墨黑色的,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卵石上还长着金色的苔藓,拿手一碰就化成烟。向导说喝了那溪水的人,会忘了自己是谁,去年就有个挑夫贪凉快,掬了捧水喝,结果坐在溪边哭,说不记得家在哪,最后跟着一群山猴进了密林,再也没出来。”
说到植被,孟夫子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那边的树也长得蹊跷,有的树干上缠着红色的藤蔓,看着像花,凑近了才发现是无数细小的触须,会顺着人的影子爬。有回老夫的地图掉在地上,被那藤蔓缠上,等捡起来时,纸上的字迹全被啃没了,只剩下些黑洞洞的窟窿。还有种草,叶子是三角形的,会跟着太阳转,若是有人踩了它,它就会放出刺鼻的气味,能把人熏得晕过去,等醒过来时,身上准会多些莫名其妙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
他指着布包里露出的一角兽皮:“你看这皮子,是部落人给的,上面的花纹会变,晴天是青色,雨天就成了红色。他们说这是山里的‘变色兽’身上剥下来的,那兽长得像鹿,却有三只眼,能看见‘门’的影子。若是在山里遇见它,跟着它走,要么能找到水源,要么就会掉进万丈深渊,全看运气。”
雨还在下,孟夫子的话语像雨滴一样砸在林薇心上,让她既觉得毛骨悚然,又忍不住心生向往。那些奇特的景象,在她听来,都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预兆。
雨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在空气中。孟夫子收起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布包深处,对着林薇作揖:“多谢姑娘热茶,老夫该赶路了。前面的驿站要是关门,今晚就得睡街头了。” 他拄着竹杖刚要走,又回头叮嘱,眼神里带着真切的担忧,“那地方凶险,姑娘可别好奇。有时候啊,不知道比知道好,安安稳稳过日子,比啥都强。”
林薇点点头,看着老者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竹杖敲击青石板的笃笃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雨声吞没。她手里还攥着那截断了的草绳,细雨打湿了她的发梢,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她却浑然不觉。胸腔里那颗本以为早己沉寂的心,正疯狂地跳动着,像要撞破肋骨冲出来,每一次搏动都在喊着:回家,回家。
回家的路,或许不止苍岚山一条。
这个念头像簇火苗,在她心里越烧越旺,烤得她五脏六腑都发烫。她想起玄宸那双审视的眼睛,想起静心巷那座深宅大院,忽然觉得那些压迫感都淡了些 —— 只要能回家,这点试探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林薇的生活多了项隐秘的任务。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向过往的行商打听西方边境的消息,用两串薯泥糖葫芦换一段见闻,用一碗酸梅汤换几句传闻。
“西边啊?听说过,有个部落的人会看星星,能算出哪天下雨呢。”
“我三叔去过,说那边的山会动,早上看着在东边,傍晚就到西边了。”
“别听他们瞎吹,我见过从西边逃荒来的,说那边有白光夜里会飞,像鬼火似的。”
这些零碎的信息被她仔细地记在心里,像拼拼图一样一点点凑起来。她还托柳姑娘帮忙打听有没有卖星象历法的书,哪怕是残缺的也好。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柳姑娘拿着支新做的胭脂,满脸好奇,“难不成想嫁去西边?”
“哪能呢,” 林薇笑着避开话题,“就是觉得新鲜,想看看。” 她低头编着草绳,指尖的锁扣结打得越来越熟练,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攒够去西边的盘缠。
她的变化没能逃过玄宸的眼睛。
这日清晨,玄宸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摊位前,目光扫过案台时,微微顿了顿。今天的红薯干摆得有些歪,酸梅汤的陶罐也没擦干净,林薇的眼神里带着种他从未见过的亮意,像藏着星子。
“在想什么?” 他拿起一支紫藤色的手链,指尖划过上面的结法。
林薇猛地回神,慌忙低下头:“没… 没什么。公子要酸梅汤还是糖葫芦?”
“都不要。” 玄宸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听说你最近总打听西边的事?”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浇过。他怎么又知道了?她强装镇定地笑了笑:“听个货郎说西边的葡萄干甜,想问问哪能进货。”
玄宸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是吗?那倒是可以试试。” 他没再追问,转身离开时,却对暗卫使了个眼色。
躲在暗处的暗卫立刻明白,该去查查西边边境最近有什么异动了。他们的陛下,显然对这位总想着 “远方” 的姑娘,越来越上心了。
林薇看着玄宸远去的背影,手心沁出了汗。她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或许己经引起了怀疑。但那簇名为 “希望” 的火苗,却烧得更旺了。
她抬头望向西方,虽然隔着层层叠叠的屋舍,看不见那片群山,可她仿佛能看到星光下那道若隐若现的门。
回家的路还很长,很险,甚至可能只是场幻影。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她就不会放弃。
细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打在竹棚上发出沙沙的响。林薇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抹布擦拭案台,动作里多了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一次,她要更小心,更谨慎。她要在玄宸的眼皮底下,悄悄编织属于自己的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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