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宸离开时,己近子时。殿门被李德全轻轻合上,木门与门框碰撞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像划破寂静的羽毛,将最后一丝属于他的、带着龙涎香的气息隔绝在外,也将窗外呼啸的寒风彻底挡在殿外。栖梧宫内,银丝炭仍在兽耳铜炉中安静燃烧,炭块泛着红亮的光,火星偶尔 “噼啪” 溅起,落在灰烬里,瞬间熄灭,映得殿内光影明暗交错,像在演绎着一场无声的兴衰。
玄宸乘轿离开栖梧宫时,子时的梆子刚过三声。轿帘外,寒风卷着碎雪抽打在朱红宫灯上,灯影摇曳,将宫道两侧的宫墙映得忽明忽暗,像极了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境。李德全恭敬地跟在轿旁,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刻意压低,显然是察觉了他不愿被打扰的沉默。
轿内铺着厚厚的狐裘垫子,却暖不透他骨子里的寒凉 —— 那是常年浸在朝堂权谋中,日积月累的疲惫与孤独。他靠在轿壁上,闭着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栖梧宫内的景象:琉璃灯下,林薇低头绣花的侧影柔和得像一幅水墨画,银狐皮毯搭在她肩上,指尖捏着绣针,动作轻缓得几乎听不到丝线穿过锦缎的声响;桌上的冰糖银耳羹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松木气息,是他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时,从未有过的安宁味道。
“幸运有你……” 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话,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龙纹刺绣,金线凸起的纹路硌得指腹微麻,“朕竟会对一个宫嫔说这种话。”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自他登基以来,见惯了朝臣的阿谀奉承、妃嫔的刻意讨好,连亲生皇子在他面前,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敬畏。所有人都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 权力、富贵、地位,唯有林薇,似乎永远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她不会像华贵妃那样,借着侍寝的机会为家族求官;不会像容妃那样,抱着三皇子在他面前哭诉委屈,暗示其他妃嫔刁难;甚至连他赏赐的珍宝,她都只是平静收下,从不会像其他妃嫔那样,捧着东西跪在他面前,说着 “陛下圣明,臣妾无以为报” 的套话。她像一株生长在寒梅,即便长在皇宫这奢华却冰冷的土壤里,也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姿态,不攀附,不讨好,带着一股他看不懂的、淡淡的疏离。
“她到底在想什么?” 玄宸睁开眼,看向轿外掠过的宫灯,灯影在他眼中晃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朕给了她旁人求而不得的荣宠,给了她绝对的安全,她却从来没有真正高兴过。” 他想起每次赏赐夜明珠、云锦时,她脸上的平静;想起她拒绝参加宴会时,语气里的淡然;想起她谈论花草、书籍时,眼神里才会流露出的、片刻的鲜活。那种鲜活,比后宫所有妃嫔的笑脸都更让他心动,却也更让他挫败 ——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始终无法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轿辇经过御书房时,他示意停轿。推开御书房的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与栖梧宫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最上面一本,是关于漕运改革的争议奏折,户部与漕运官员的争执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走到书桌前,指尖抚过奏折上的朱批,字迹力透纸背,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烦躁。
“朝堂上的人,一个个都在为自己的利益算计,没人真正在乎百姓死活,没人在乎江山安稳。” 他在心里冷笑,随手将奏折扔回桌上,“只有在她那里,朕才能暂时忘了这些烦心事,忘了自己是个帝王,只是个想歇一歇的普通人。” 他想起刚才在栖梧宫,看着林薇绣花时的平静 —— 没有算计,没有压力,只有淡淡的安宁,像一剂良药,抚平了他因朝务而生的躁郁。
可这份安宁,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她对他始终保持着礼貌的温顺,却从不会主动靠近;她会陪他说话,却从不会谈及自己的真实想法;她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总是带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让他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她是不是恨朕?” 这个念头突然在他心底冒出来,像一根细刺,扎得他心口微疼,“恨朕强行将她留在身边,恨朕剥夺了她的自由?” 他想起地动时,她冷静地提出救灾建议,眼神里的坚定;想起她生病时,昏昏沉沉中说 “想家了”,语气里的脆弱。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林薇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虽然他给了她最华丽的笼子,最充足的食物,却始终无法让她真正开心 —— 因为她想要的,是他无法给予的自由。
可他不能放她走。
“朕不能放她走。” 他在心里坚定地告诉自己,指尖攥紧了桌角,指节泛白,“她是朕的,是朕在这冰冷皇宫里,唯一的一点温暖。若是连她都走了,这皇宫,就真的成了一座冰冷的牢笼,困住朕一辈子。”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处理完政务后去栖梧宫待一会儿,习惯了看着她平静的侧脸,习惯了那份不掺杂功利的安宁。这种习惯,早己悄悄变成了依赖,变成了他帝王生涯中,唯一的 “幸运”。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寒风卷着碎雪落在窗棂上,发出 “簌簌” 的声响。他想起刚才对林薇说的 “幸运有你”,那句话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他压抑了许久的真心话 —— 在这充满算计和孤独的帝王生涯中,能遇到一个像林薇这样的人,能让他暂时卸下帝王的铠甲,能让他感受到片刻的平静,确实是他的幸运。
“可她大概不会觉得幸运吧。” 他在心里苦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的幸运,或许是离开这里,回到她想去的地方。而朕的幸运,却是将她留在身边,哪怕这份幸运,是建立在她的不自由之上。”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用权力剥夺了她的自由,用荣宠捆绑了她的人生,可他无法控制自己 —— 他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平静,太久没有遇到这样一个能让他心动的人,他舍不得放手,也不能放手。
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奉上一杯温热的参茶:“陛下,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玄宸接过参茶,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他看着杯中的茶水,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 那是一张带着疲惫和孤独的脸,再也没有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李德全,你说,朕是不是很自私?”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李德全愣了一下,连忙躬身:“陛下是九五之尊,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何来自私之说?”
玄宸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杯中的参茶一饮而尽。他知道,李德全不懂他的心思,也没人能懂 —— 作为帝王,他注定要孤独,注定要做出许多身不由己的选择。而留下林薇,或许就是他这辈子,最自私却也最不愿放弃的选择。
他走到床榻边,却没有丝毫睡意。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林薇低头绣花的侧影,琉璃灯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柔和得让他心动。
“不管她是不是恨朕,不管她是不是愿意,朕都要将她留在身边。” 他在心里坚定地说,“朕会给她最好的荣宠,给她最安全的保护,让她在这深宫里安稳地活下去。至于她想要的自由…… 朕给不了,也不能给。”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御书房内,只剩下玄宸孤独的身影,和他对林薇那份复杂而偏执的情感 —— 那是帝王的占有,也是普通人的依赖;是他的幸运,或许,也是她的不幸。
但他别无选择。
在这冰冷的权力巅峰,林薇是他唯一的温暖,是他唯一的 “幸运”。他只能紧紧抓住这份幸运,哪怕这份幸运,带着无法弥补的遗憾。
林薇坐在软榻上,身上还披着玄宸留下的银狐皮毯。狐毛浓密柔软,贴在脖颈处能感受到细微的暖意,指尖轻轻划过,绒毛顺着指腹方向倒伏,又很快弹起,带着动物皮毛特有的韧性。可这份暖意却像隔了一层薄冰,始终暖不透心底那片逐渐蔓延的寒凉 —— 那寒凉从心脏蔓延至西肢,让她连指尖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玄宸那句 “幸运有你”,像一根细针,在她心中扎下了微小却清晰的印记。白日里被混乱情绪掩盖的触感,此刻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反复在她脑中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像针在刺,迫使她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绣活 —— 那方绣了一半的鸳鸯帕子还搭在绣绷上,丝线缠绕在针上,随时可能脱落 —— 放下所有琐事,进行一次迟来的、清醒的得失清算。
“真的要算吗?” 林薇在心里问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狐皮毯的边缘,绒毛被捏得变形,松开后又慢慢恢复原状,“算清楚了,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过是让自己更难受罢了。” 她偏过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窗棂上凝结着细小的冰花,像透明的蕾丝,将外面的世界切割成破碎的小块。可那句 “幸运有你” 像魔咒般缠着她,钻进她的耳朵,落在她的心上,让她无法回避 —— 她必须弄明白,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究竟是以什么为代价换来的,这份 “幸运” 的背后,藏着多少她不愿面对的失去。
她缓缓环顾西周,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殿内的每一处陈设。殿内的琉璃灯依旧明亮,灯罩是西域进贡的水晶,通透得能看到灯芯跳动的火焰,灯光透过灯罩,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带着光晕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桌上的青瓷碗里,御膳房刚送来的冰糖银耳羹还冒着热气,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水珠,落在碗沿,顺着瓷壁缓缓流下,在桌面上留下一圈浅浅的水痕;甜香与铜炉里的松木香气交织在一起,甜得恰到好处,不腻不齁,格外;书架上,玄宸赏赐的书籍整齐排列,从《江南风物志》到《兵法浅解》,每一本都被她仔细翻阅过,书页边缘泛着淡淡的墨香,有些书页上还留着她用铅笔做的细小标记 —— 那是她偷偷从现代带来的铅笔,如今只剩下小半截,被她藏在书箱最深处;窗边的博古架上,西域进贡的夜明珠泛着柔和的白光,像一轮微型的月亮,照亮了架上摆放的多肉植物 —— 那是她从苗圃移栽过来的,叶片肥厚,泛着翠绿的光泽,叶片顶端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红晕,在寒冬里依旧充满生机,仿佛不知外界的寒冷。
栖梧宫温暖如春,温度被银丝炭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燥热也不阴冷,空气里弥漫着香气,每一件物品都价值不菲,透着皇家独有的奢华。她身上穿着的是江南进贡的软烟罗,浅紫色的衣料薄如蝉翼,拎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贴在皮肤上像云朵般柔滑,连呼吸都能感受到布料的轻微起伏;指尖划过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绣着的细如发丝的兰草纹,每一针都绣得极其规整,针脚之间的距离分毫不差,看得出绣娘的用心;手边小几上,放着御膳房刚送来的精致夜宵 —— 除了冰糖银耳羹,还有一碟桂花糖糕,糕体松软得像棉花,用银叉轻轻一碰就能分成小块,上面撒着细碎的桂花,是今年新采的,甜香扑鼻,连空气都仿佛被染成了金色;窗外那片属于她的苗圃,即便在冬季,也有宫人悉心照看着暖棚里的植株 —— 暖棚用厚实的棉布搭建,边缘用重物压着,防止寒风灌入,里面生着小炭炉,温度恒定在适宜植物生长的范围,兰草的叶片舒展,荷花的幼苗冒出嫩绿的芽尖,透着顽强的生机,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不屈。
“你看,你得到了这么多。”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安抚,像温柔的哄劝,“温暖的宫殿,华美的衣服,可口的食物,还有人精心照顾你喜欢的花草,这难道不好吗?多少人在宫里挣扎一辈子,都得不到你如今的十分之一。” 她伸出手,拿起银叉,叉起一小块桂花糖糕,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桂花的香气充斥着口腔,可她却尝不出丝毫喜悦,只觉得这份甜像一层厚厚的糖衣,裹着苦涩的内核。
她得到了安全。
在这吃人的深宫,曾经那些明里暗里的欺侮和算计,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尚宫局送衣料时,掌事姑姑会亲自挑选最好的料子,提前送来让她挑选,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夹杂次等料子,找借口说 “好料子暂缺”;内务府分配用度时,栖梧宫的份额永远是最足的,银丝炭比其他宫多三成,蜂蜡蜡烛比其他宫多两倍,甚至连日常用的瓷器,都是官窑最新烧制的精品,绝不会有半点瑕疵;御膳房做的菜肴,掌事太监会每天派人来问她的口味,若是她说 “今日想吃清淡些的”,御膳房便会做一桌子江南小菜,每一道都符合她的喜好,绝不会像从前那样,送来放凉的剩菜;甚至连高位的妃嫔,见到她时也会客气礼让,容妃会主动拉着她的手说 “妹妹今日气色真好”,贤妃会送来自己画的扇子,连皇后都会在请安时问一句 “栖梧宫的用度够不够”。
玄宸用他强大的权力,为她构筑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堡垒 —— 像铜墙铁壁般,将她与外界大部分的恶意隔离开来。她不必再为生存而担惊受怕,不必再担心走在宫道上会被人故意撞倒,不必再担心吃的饭菜里被人下毒,不必再担心明日会被打入冷宫,不必再为一顿热饭、一件暖衣而小心翼翼地讨好宫人。
“安全…… 是啊,我终于不用再担心被人推下水,不用再害怕吃的饭菜里有毒,不用再为了一件衣服跟宫人争执,不用再在夜里担心有人闯进来伤害我。” 林薇在心里苦笑,指尖轻轻着青瓷碗的边缘,碗壁光滑细腻,带着温热的触感,“可这份安全,是用什么换来的?是用把自己锁在这座金色牢笼里换来的啊。我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外面的野兽进不来,可我也飞不出去。”
她得到了极致的物质保障。
锦衣玉食,珍玩宝物,只要她流露一丝意向,便会有人立刻奉上。她想要临摹古画,内务府便寻来最好的颜料 —— 朱砂是上好的辰砂磨制,石青是从西域运来的蓝铜矿提炼,宣纸是宣城特制的净皮纸,连画笔都是用狼毫和羊毫按比例制成,柔软而有弹性;她想要种植新奇花草,内务府便派人天南地北地寻找种子,江南的荷花种藕、西域的耐旱植物种子、北方的耐寒花卉球根,哪怕要动用驿站的快马,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栖梧宫;她想要阅读稀有的书籍,藏书楼的老太监便会将书仔细包好,亲自送来,还会贴心地问 “娘娘需要什么辅助的典籍,奴才一并取来”。
这是她前世作为一个普通社畜根本无法想象的奢华生活 —— 前世的她,挤在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墙面有些地方己经发黄,窗外是嘈杂的街道,每天早上要挤一小时地铁去上班,为了节省房租,连空调都舍不得多开;为了买一件稍微贵些的衣服,要在网上比价许久,等到打折才敢下单;周末想出去吃一顿好的,还要计算着这个月的生活费够不够。而如今,她拥有的珍宝 —— 前朝的墨宝、西域的夜明珠、江南的云锦,足以让前世的她奋斗几辈子,甚至几辈子都无法企及。
“前世羡慕的奢华,如今唾手可得。逛街时看到的奢侈品,只能远远看看,如今却有专人送到面前;想吃的名贵点心,舍不得买,如今每天都能吃到。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开心呢?” 林薇看着桌上的桂花糖糕,那是她前世偶尔会买的点心,每次买都会心疼好几天,如今就在眼前,堆了满满一碟,却没了往日的期待,“因为这些不是我自己挣来的,是别人施舍的。别人能给,也能随时收回去。就像这桂花糖糕,若是玄宸哪天不高兴了,或许我连一口都吃不到了。”
她甚至可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扭曲的 “爱” 或 “重视”。
玄宸那偏执的占有 —— 他不允许任何男性宫人靠近她三尺之内,甚至不允许其他妃嫔对她有半分不敬,容妃曾在背后说她 “狐媚惑主”,被玄宸知道后,罚了容妃禁足一个月;他偶尔流露的依赖 —— 处理完政务后,他总喜欢来栖梧宫坐一坐,有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绣花或看书,眼神里带着一丝放松,像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藏品;还有那句 “幸运有你”——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心,不像他平日的命令,更像一种感慨,都清晰地表明了她在他心中的 “独一无二”。
这种感情固然畸形,带着强权的压迫和掌控的意味,却真实存在,并确实为她带来了许多实际的 “好处”—— 旁人的敬畏、生活的顺遂,以及那一点点可怜的、能让她偶尔说 “不” 的 “底气”。她不想参加宫中的宴会,只需说一句 “身子不适”,便没人敢强迫她;她想在苗圃里种些新奇的花草,内务府便会立刻照办,不敢有丝毫拖延。
“独一无二?不过是他众多藏品里,比较合心意的一件罢了。他喜欢我,就像喜欢他收藏的墨宝、珍玩一样,是因为我能给他带来快乐,能满足他的掌控欲。” 林薇在心里冷笑,指尖划过绣绷上的鸳鸯,丝线冰凉,“他的‘爱’是占有,是掌控,不是尊重,不是平等。他不会问我想要什么,不会考虑我的感受,只会把他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我。他说‘幸运有你’,可他的幸运,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啊。他因为我而感到平静,我却因为他而失去了一切。”
然而,当林薇的目光从这些 “得到” 上移开,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时,心底那片寒凉便愈发清晰,像寒冬里的冰窖,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冷。与这些 “得到” 相比,她失去的,却是她视为生命根本的东西,是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无法弥补的,是用钱买不回来的珍宝。
“别再自欺欺人了,林薇。” 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变得清晰而尖锐,像一把利刃,划破了她刻意营造的平静,“看看你失去了什么,那才是你真正在乎的。这些华美的衣服、可口的食物,能换回你的自由吗?能换回你曾经的生活吗?”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胸口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失去了自由。
这是最彻底、最致命的失去。她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行动范围仅限于宫墙之内 —— 从栖梧宫到御花园,从藏书楼到苗圃,每一步都在无形的监视之下。她想去藏书楼,需要提前通知内务府,内务府会派人清场,还会安排老太监在旁 “伺候”—— 实则是监视;她想在苗圃里待久一些,宫人们会时不时地来 “问安”,看似关心,实则是确认她的行踪。
她不能决定自己去哪里,不能随意见宫外的人,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前世的她,周末可以约上朋友去逛街,在商场里试穿喜欢的衣服,喝着奶茶聊着天;可以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为剧情里的悲欢离合而感动;可以去爬山,站在山顶大喊,释放心里的压力;甚至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买一张车票,去陌生的城市感受不一样的风景。而如今,她连走出宫门一步都是奢望,宫墙像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她与自由彻底隔开。
她是被圈养的金丝雀,翅膀己被无形剪断,只能在这方寸之地盘旋,永远无法飞向真正的天空。
“自由…… 我曾经拥有过的,最普通也最珍贵的东西。那时候觉得自由是理所当然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它。” 林薇的眼眶有些发热,眼前浮现出前世和朋友去爬山的场景 —— 那天阳光很好,风吹拂着头发,带着青草的香气,站在山顶,能看到远处的城市和田野,那种开阔和自由,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奢侈,“现在呢?我连选择去哪里散步的权利都没有,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像个囚犯。我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怕被人听去了不该听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失去了现代生活的一切。
她失去了那个科技发达、信息畅通、相对平等自由的世界 —— 那里有电灯,按下开关就能照亮房间,不用像现在这样依赖蜡烛和油灯;有电脑,能连接互联网,获取世界各地的信息,不用像现在这样只能通过书籍了解有限的知识;有手机,能随时和亲人朋友联系,分享生活的点滴,不用像现在这样只能在梦里见到他们;有便捷的交通,飞机、高铁、汽车,能在短时间内到达想去的地方,不用像现在这样被困在宫墙之内;有丰富的娱乐,电影、音乐、游戏,能在疲惫时放松自己,不用像现在这样只能靠绣花、看书打发时间;还有让她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工作,能让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就感。
她失去了她熟悉的亲人朋友 —— 父母温暖的怀抱,每次回家时妈妈都会做好她喜欢的饭菜,爸爸会坐在沙发上问她工作累不累;朋友爽朗的笑声,遇到困难时朋友会陪在她身边,帮她出谋划策,分享她的快乐和悲伤。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温暖,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只能在梦里回忆,醒来后只剩下无尽的思念和孤独。
她失去了她热爱的事业和生活方式 —— 前世的她,是一名植物研究员,每天在实验室里研究植物的生长规律,看着种子在培养皿里发芽、长叶、开花,那种凭自身努力就能掌控人生的成就感,是如今这奢华生活无法比拟的。她喜欢在实验室里待着,闻着培养基的味道,听着仪器运转的声音,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是属于她的生活。而如今,她只能在苗圃里种些花草,虽然也喜欢,却少了那份实现自我价值的满足感。
这里的尊贵,像一层厚厚的糖衣,包裹着她灵魂上的空虚,却永远无法弥补那种归属感和自我实现的满足感。她像一个没有根的浮萍,漂浮在这奢华的宫殿里,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我想念我的实验室,想念那些培养皿里的种子,想念显微镜下细胞分裂的样子,想念和同事一起讨论实验结果的日子。” 林薇的手指轻轻颤抖,指尖划过桌面,能感受到细微的木纹,“我想念妈妈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每次都能吃满满一大碗;想念爸爸在电话里的唠叨,虽然有时觉得烦,却满是关心;想念和朋友一起吐槽老板的日子,大家一起抱怨,一起加油,觉得再难的日子都能熬过去。那些平凡的、甚至有些辛苦的日子,现在却成了我最渴望的回忆,因为那时候的我,是自由的,是充实的,是真正活着的。”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前世的场景 —— 下班路上,街边的路灯亮起,暖黄色的光映着来往的人群,大家行色匆匆,却都有自己的方向;周末的早晨,她在阳台上浇花,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微风拂过,带着花香;和朋友去吃火锅,热气腾腾的锅底里煮着她喜欢的食材,毛肚、鸭肠、肥牛,大家说说笑笑,热闹非凡,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却觉得无比畅快。那些平凡却自由的日子,如今想来,竟成了她心中最珍贵的回忆,像一道光,照亮了她如今被困的黑暗。
“那时候虽然累,每天要面对工作的压力,要为生活奔波,却觉得充实,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林薇在心里低语,目光落在窗外的冰花上,冰花渐渐融化,留下一道道水痕,像眼泪,“现在呢?我像个精致的木偶,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起床、吃饭、绣花、看书,没有目标,没有希望,只是活着而己。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她失去了真实的自我。
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戴上温顺顺从的面具。玄宸谈论 “皇权至上,百姓需绝对服从” 时,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反驳 “百姓也有自己的意愿”,只能垂下眼帘,轻声说 “陛下所言极是,臣妾受教了”;其他妃嫔刻意讨好她,送来自己做的点心、画的画时,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冷淡拒绝,只能温和地收下,客气地说 “多谢姐姐费心”;甚至在她受到委屈时,比如宫人不小心打翻了她的茶水,她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痛快地表达不满,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意,轻声说 “无妨,下次注意便是”。
她不能再畅所欲言,不能再坚持自我,甚至不能痛快地哭一场或愤怒地吼一句。遇到难过的事,她只能在深夜里偷偷流泪,用被子蒙住头,怕被宫人听到;遇到愤怒的事,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发泄,然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那个鲜活、独立、偶尔叛逆的林薇 —— 那个会为了坚持自己的观点而与人争论,会为了保护植物而据理力争,会在开心时大笑、难过时大哭的林薇,被深深地埋藏了起来,藏在温顺面具的背后,日渐沉默,日渐模糊。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按照别人的指令行动,连笑容都变得公式化 —— 见到玄宸时,她会露出温顺的笑;见到其他妃嫔时,她会露出客气的笑;见到宫人时,她会露出温和的笑,可这些笑容里,没有一丝是发自内心的,只是一种生存的工具。
“我现在的笑容是真的吗?我现在说的话是真的吗?” 林薇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在实验室里操作精密的仪器,拿着移液管精准地滴加试剂,握着解剖刀小心翼翼地解剖植物组织,如今却只能拿着绣针绣花、端着茶杯奉茶,“我己经快忘了,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了。我怕有一天,我会彻底变成这个‘温顺的薇嫔’,再也找不回曾经那个鲜活、独立的林薇,再也记不起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有得,有失。
安全与禁锢并存 —— 玄宸为她筑起的安全堡垒,同时也是困住她的牢笼,她在里面得到了保护,不用再面对外界的恶意,却也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探索世界的机会。
奢华与孤独为伴 —— 锦衣玉食、珍玩宝物环绕着她,让她过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富贵生活,却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孤独,她身边没有真正的亲人朋友,只有虚假的恭敬和刻意的讨好,连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宠爱” 与失去自我如影随形 —— 玄宸的 “宠爱” 给了她旁人羡慕的地位和底气,让她在深宫中过得顺风顺水,却也让她不得不隐藏真实的自我,戴上温顺的面具,日复一日地扮演着 “合格的妃嫔”,失去了做自己的权利。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在得到和失去之间挣扎,在安全和自由之间徘徊,在奢华和孤独之间煎熬?” 林薇在心里问自己,目光扫过殿内的珍宝,却觉得这些东西都像冰冷的石头,没有丝毫温度,“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我想要的是自由,是自我,是能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利。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没有得到答案,只有无尽的迷茫和痛苦,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并非她想要的选择,而是命运(或者说玄宸)强加给她的残酷交易。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被动接受 —— 要么接受这份交易,在奢华的囚笼里活下去,享受着安全和物质,却失去自由和自我;要么拒绝,像那位婕妤一样,失去所有的庇护,坠入冷宫,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这是一道没有第三个选项的选择题,无论选哪一个,都带着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用最珍贵的自由和未来,换来了眼前的安稳和物质的堆砌。这笔交易,划算吗?
林薇看着跳动的烛火,烛火明灭不定,火焰时而高涨,时而低落,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格外复杂 —— 有无奈,有痛苦,有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烛火旁的空气,能感受到细微的灼热感,像她此刻矛盾的心情 —— 既想抓住这份安稳,又渴望那份自由,两种想法在她心中交战,让她痛苦不堪。
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无奈和自嘲,像冬日里结冰的湖面,透着刺骨的寒凉。她缓缓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一丝灼热,像在提醒她曾经的温度。
“划算吗?对现在的我来说,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林薇在心里苦笑,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桂花糖糕上,糖糕己经凉了,失去了刚送来时的松软,“如果不接受这份交易,我可能早就死了,死在这深宫的某个角落里,没人记得,没人在乎。可如果能重来,我宁愿回到前世那个狭小的出租屋,宁愿每天为了生活奔波,宁愿吃着廉价的快餐,也不想在这里,做一个失去灵魂的囚徒,过着看似富贵却毫无意义的生活。”
对于一无所有、濒临绝境的人来说,或许划算。他们没有见过广阔的天空,不知道自由的滋味,没有拥有过自由的灵魂,能在深宫中得到安稳的生活和奢华的物质,便己是最大的幸运。他们会感激这份 “恩宠”,会满足于这份 “安稳”,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他们想要的是安稳,是富贵,是不再过苦日子,所以觉得划算。可我不一样,我见过广阔的天空,我知道自由的滋味,我拥有过自由的灵魂。我想要的是自由,是自我,是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所以这笔交易,对我来说,太亏了,亏得血本无归。”
但对于一个曾经拥有过广阔天空和独立灵魂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世上最赔本的买卖。她像一个曾经站在山顶的人,见过了辽阔的风景,感受过风的自由,如今却被强行拖入谷底,只能看着头顶那片狭小的天空,回忆着曾经的广阔,感受着无尽的失落。
那句 “幸运有你”,此刻听来更像是一种讽刺,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让她疼痛不己。
“他的幸运,是因为我牺牲了我的幸运。他觉得有我很幸运,因为我能给他带来平静和满足;可我觉得,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因为他毁了我的人生,夺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林薇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狐皮毯上,瞬间被吸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像从未存在过。
他的 “幸运”,是建立在她巨大的 “失去” 之上的。他因为她的存在而感到平静和满足,在处理完繁忙的政务后,能在她这里找到片刻的安宁;却从未想过,这份平静和满足,是用她的自由、她的过去、她的自我换来的,是用她的痛苦和孤独换来的。他享受着她带来的 “幸运”,却忽略了她为此付出的代价,甚至从未想过要去弥补这份代价。
而她,在这看似得到一切的假象中,正清晰地感受着那核心部分的、永不停止的流失感 —— 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从指缝中溜走,她拼命想抓住,却无能为力;像手中的水,越是用力握紧,流失得越快。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一点点变得空洞,能感受到自己的意志在一点点变得薄弱,能感受到那个曾经的林薇在一点点消失。
“我在失去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自由、自我、亲人、朋友、事业…… 这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就算我拥有再多的珍宝,就算我过得再奢华,也换不回这些东西。” 林薇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得到的是囚笼的华美装饰 —— 银狐皮毯、软烟罗、夜明珠、珍玩墨宝,这些不过是为冰冷的牢笼增添了几分华丽,让这座牢笼看起来不那么冰冷,却无法改变她被囚禁的事实,无法让她感受到真正的温暖和自由。
失去的,是整片天空 —— 是她曾经拥有的自由、她热爱的生活、她真实的自我,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一切,是能让她感受到活着的意义的东西。
铜炉里的银丝炭依旧燃烧着,火星偶尔溅起,却暖不透她心底的寒凉。林薇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夜空里没有星星,只有厚厚的云层,像一块沉重的黑布,压在她的心上,让她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她伸出手,指尖贴在冰冷的窗棂上,能感受到窗外寒风的凛冽,那寒风像在呼唤她,又像在嘲笑她的被困。
指尖传来的冰凉,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清醒了一些,也让她感受到自己心底那份永不熄灭的、对自由的渴望 —— 那份渴望像一粒种子,埋在她的心底,即便在寒冬里,也未曾死去,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我不能放弃。” 林薇在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一丝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就算失去了整片天空,就算被困在这座牢笼里,我也要在心里,保留一丝对天空的向往。总有一天,我要试着冲破这牢笼,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就算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不会放弃。因为我知道,自由值得我去冒险,值得我去争取。”
她知道,只要还在这座宫里,这份 “有得有失” 的矛盾就会永远存在,她就会永远在得到的安稳和失去的痛苦中挣扎。但她不会放弃 —— 她会继续戴着温顺的面具活下去,用这份伪装保护自己;会继续利用那份借来的 “底气” 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空间,比如阅读更多的书籍,了解更多的信息;会继续在心底珍藏着对自由的渴望,像守护着一粒珍贵的种子,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逃离的机会。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失去的是整片天空,而天空,永远值得被向往。
“天空不会消失,它永远在那里,等着我去飞翔。我的渴望也不会消失,它永远在我的心底,支撑着我活下去。只要这份渴望还在,我就还是我,就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就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就还有冲破牢笼的可能。” 林薇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痛苦,多了一丝坚定和希望,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微弱的光。
(http://www.220book.com/book/VJ9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