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7年的老城区总裹着一层灰，焚书炉的焦糊味混在晚风里，掠过李夏霖别在耳后的钢笔。笔杆上的猎户座刻痕被墨染得浅淡，像七年前那场雨里模糊的标语——她蹲在废弃报刊亭后，指尖正擦着一枚铜制怀表，绿锈蹭在工装裤膝盖处，留下星星点点的铜色印记，像从2050年带回来的血痂。
怀表是今早那个拄拐杖的老人送的。老人说“藏在游行遗址的砖缝里七年，该还给它的主人了”，表盖内侧贴着半张拍立得，背景是被催泪弹烟雾吞掉的街道，女孩的右臂挡在男孩身前，衣角沾着暗褐色的污渍。李夏霖的指尖抚过那处污渍时，右臂的烫伤疤痕突然发烫，像有火星从旧伤里钻出来，烫得她眼眶发湿。
“天眼”的监控器在街角闪烁蓝光，镜头缓缓扫来。李夏霖迅速将怀表塞进《1984》的书页间——这本书的第47页折了三道痕，边缘还留着干涸的泪痕，是她昨晚重读时不小心蹭上的。纸质书的厚度能隔绝热成像扫描，怀表的铜壳在书页里沉睡着，齿轮轻响像颗没被算法捕捉的心跳。
脚步声从石板路尽头传来。银灰色短发在路灯下泛着冷光，陈天砚的黑色制服袖口别着“记忆清除者”的标识，指尖的神经接口闪着微弱的蓝——他本该在总部复查“离线舱”的残留数据，却鬼使神差绕到了这里，接口里的任务指令还停留在“排查冗余载体”，脚步却朝着那抹白衬衫挪去。
“李馆长还在处理‘违规垃圾’？”陈天砚的声音淬了冰，目光却落在她手边的笔记本上。纸上画着细碎的猎户座星图，和“离线舱”墙面的涂鸦一模一样。他的接口突然发烫，陌生的悸动顺着神经爬向太阳穴，让他下意识摸了摸眉骨——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没察觉，却被李夏霖的余光逮住，她握笔的手顿了顿，墨点在第七颗星旁洇开。
“比起清除别人的记忆，陈清除者更爱管闲事。”李夏霖合上笔记本，把《1984》抱在怀里，怀表硌着肋骨，“还是说，天眼又让你过来销毁这本书？”
陈天砚的接口蓝光骤亮，系统提示音在耳中尖响：“检测到未授权纸质载体，建议立即扫描判定冗余等级。”他向前迈了半步，指尖几乎触到书脊，却在看清封面的磨损时停住——那处磨损的弧度，像极了记忆闪回里，那堵挡过催泪弹的断墙棱角。
“第47页有什么？”他的声音软了半分，接口的蓝光渐渐暗下去，“老人说‘记住《1984》第47页’，你该不会真藏了什么吧？”
李夏霖没回答，反而把怀表从书页里取出来。铜壳在路灯下泛着暖光，她把表递到他眼前：“2050年6月17日，戴神经接口的年轻人藏的。陈清除者，你对这个日期有印象吗？”
“6月17日”五个字刚出口，陈天砚的接口突然爆发出红光，灼烧感顺着指尖窜到太阳穴。他踉跄着后退，脑海里炸开一片混乱的画面——
2050年的雨砸在“拒绝记忆格式化”的标语上，黑字泡成模糊的墨团。他穿着沾泥的白T恤，左臂护着李夏霖的后背，把她按在断墙下。催泪弹的爆炸声在不远处响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刚拍的合影：“记住这个日子，猎户座最亮的那天，我会来找你。”她的右臂擦过断墙上的铁皮，烫出一片红肿，却笑着把表塞进内衣口袋：“我等你，哪怕你忘了。”
“啊——”陈天砚捂住头，接口的红光顺着眉骨的淡痕渗出，像道流血的伤口。天眼的警报音尖锐地炸响：“清除者734，检测到未授权记忆闪回，启动紧急压制程序！”
李夏霖冲过去扶住他，指尖触到发烫的接口，却被一股微弱的力弹开——不是排斥，更像某种呼应。她把怀表按在他眼前：“你看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
陈天砚颤抖着接过怀表，指甲刮过铜锈。打开表盖的瞬间，他的呼吸骤然停住：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右臂的烫伤还泛着红，正踮脚吻男孩的侧脸；男孩的左眉骨贴着创可贴，手里举着本《1984》，书页正好翻到第47页。而那个男孩的眉眼，和他此刻在监控里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样。
“天眼说我的2050年6月是空白的。”陈天砚的声音发颤，接口的红蓝光交替闪烁，“这是你伪造的，对不对？”
“伪造的记忆会让你的接口发烫吗？”李夏霖蹲下身，从笔记本里撕出一张纸，递过那支刻着猎户座的钢笔，“写下来，陈天砚。纸质的字迹不会被算法捕捉，你手抖的弧度、墨点的位置，都是真的。”
陈天砚的指尖捏着钢笔，笔杆的刻痕硌着掌心。熟悉的触感让他又闪回一个画面——2050年的深夜，他在“离线舱”的墙面上刻猎户座，李夏霖举着蜡烛站在旁边：“以后你想我了，就刻一颗星。”
钢笔尖触到纸的瞬间，墨汁流畅落下。他无意识画起猎户座，每一笔的弧度都和墙面涂鸦丝毫不差。画到第七颗星时，他突然写下一行字：“2050.06.17，雨，夏霖的右臂烫伤了，怀表在她那里。”
字迹刚落，私人终端突然震动。屏幕上弹出天眼的紧急指令，红色字体像血：“清除者734，立即销毁编号‘6/17’的记忆载体（铜制怀表），并清除李夏霖关于2050年6月17日的所有记忆，优先级：最高。”
接口瞬间被红光包裹，强制启动清除程序。陈天砚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对准李夏霖的太阳穴——那里是记忆核心区，只要按下指令，她关于那天的一切，都会变成数据流被格式化。
李夏霖没躲，只是把《1984》塞进他手里：“看第47页，七年前你说这页藏着出路。”
陈天砚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干涸的泪痕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折痕压着一行极细的字，是用钢笔尖刻在纸纤维里的——不是印刷体，是手写的，和他刚才的字迹出自同一人：“当系统让你清除她的记忆，摸你左手口袋。”
他猛地摸向左手口袋，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是颗用铜丝折的星星，边缘氧化发黑，却能看出猎户座的形状。这是2050年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后来她偷偷放回他口袋，而他被清除了十七次记忆，竟始终没丢掉它。
接口的灼烧感突然消失，红光褪成微弱的蓝。天眼的警告音还在响，却像隔了层纸，模糊得听不清。陈天砚放下抬起的手，捏着铜丝星星，看着李夏霖的疤痕：“那天的催泪弹，是你替我挡的？”
李夏霖的眼泪砸在怀表上，脆响惊飞了报刊亭顶的麻雀：“你终于想起一点了。陈天砚，十七次清除，你每次都能找到这里，找到和我有关的东西——这不是算法能控的，是你的心没被格式化。”
街角的监控器突然转开，蓝光扫向别处，像是系统出了BUG，又像有双无形的手遮住了“天眼”的眼睛。陈天砚把怀表和铜丝星星塞进《1984》的第47页，合上书本：“这本书我替你保管。天眼要的是载体，不是我，我们得找剩下的……”
他顿住了。怀表内侧除了照片，还有行极小的编号：“6/17”。
“剩下的11个记忆胶囊。”李夏霖接过话，指尖划过编号，“从1到17，每个胶囊藏着一块拼图，拼起来就是你被删的记忆，也是对抗天眼的武器。陈天砚，这次别再让系统把你带走了。”
陈天砚的接口突然闪起橘色的光——这是从未有过的颜色，像纸质书晒透阳光的温度。他把《1984》抱在怀里，像抱着七年来没丢的真心：“这次不会忘。”
晚风又吹过来，焚书炉的焦糊味淡了些，换成钢笔墨水的清香。监控器的蓝光彻底暗下去，仿佛默许这场被算法禁止的重逢。怀表的齿轮在书页里轻转，“咔嗒”声像倒计时，也像在唤醒那些被过滤、被删除，却始终没消失的，关于爱的记忆。
陈天砚的私人终端还在震动，天眼的指令停在屏幕上，但他己经不看了。他牵着李夏霖的手走向“离线舱”，口袋里的铜丝星星硌着掌心。他没看见，李夏霖在他写下的记忆旁，悄悄加了行密码：“第6颗星找到了，下一颗在焚书炉的砖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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