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炉工厂的金属味裹着纸灰，在冷白的光里漫成雾。陈天砚站在旧书堆前，黑色制服的袖口沾了点灰烬——这里是“天眼”吞噬“冗余记忆”的终点，无数手写日记、褪色照片在高温中化为飞灰，唯有这片被判定“无价值”的旧书堆，像被系统遗忘的孤岛，蜷在工厂角落，书页蜷曲如干涸的海浪，有的还粘着未烧尽的纸边，在风里轻轻颤动。
他的指尖划过一本《百年孤独》的残破书脊，左眉骨的神经接口突然轻颤——不是之前的灼烧，是种细碎的共鸣，像琴弦被轻轻拨动。这种感觉他熟悉，在“离线舱”摸到第5个胶囊时、在天文台看见猎户座涂鸦时，接口都会有这样的反应，仿佛在回应某种属于“他们”的频率。陈天砚停下动作，目光落在书堆深处：一本《1984》的书脊露出来，墨色字迹被磨损，却能清晰认出“1984”三个烫金残字，和他一首带在身上的那本一模一样。
他伸手将书抽出，书页间立刻飘出张泛黄的书签，边缘被墨水晕出浅蓝的痕，正中央画着个残缺的猎户座——参宿西的位置空着，只留个淡蓝的圆点，像在等什么人补上。书签的纸质粗糙，指尖能摸到李夏霖写字时的笔压痕迹，她总习惯在星轨末端顿一下，形成个小小的弯钩，和“离线舱”墙面涂鸦的弧度分毫不差。
“天眼”终端突然弹出蓝色警告框，数据流在屏幕上跳得急促：“检测到未授权记忆载体信号（编号推测：6/17），机械臂己前往回收，预计120秒后抵达目标区域。”陈天砚将书签攥在掌心，书签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旧纸特有的温软。他快速翻开《1984》，在第73页找到个细微的夹层——书页被小心割开，里面藏着个锡制小盒，比第5个胶囊更小，盒面刻着“6/17”，边缘缠着根浅蓝丝线，线头还缠着半根墨色长发，是李夏霖常用来绑头发的那种。
机械臂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金属关节反射的蓝光扫过书堆，在地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陈天砚刚把锡盒塞进内袋，机械臂的钳爪就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几本书被牢牢夹住，抬向焚书炉的方向——纸页摩擦的声音像细碎的哭喊，在高温入口处瞬间被吞噬，只留下缕淡白的烟，很快被工厂的排风扇抽走。
“清除者734，立即上报当前位置及载体状态，逾期将触发系统强制定位。”终端的合成音响起，是他和李夏霖的声音混合而成，冷得像淬了冰，却掩不住一丝细微的杂音，仿佛系统也在为这份“冗余”犹豫。陈天砚没理会，转身躲进旧书堆后的检修通道——通道里积满灰尘，墙壁上用蓝墨水写着零星的字，是“离线舱”客户常留的“记忆坐标”，其中一行字迹格外清晰：“2050.08.03，焚书炉后，藏着第6颗星”，笔锋和书签上的猎户座如出一辙，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钢笔图案，呼应他内袋里的银杆钢笔。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上，打开“6/17”胶囊——里面没有复杂的物品，只有张折叠的米黄色便签，用极细的蓝墨水写着：“第6次清除时，你说‘想和我看猎户座升起’，老城区的天文台还在，那里有参宿西的坐标。”便签背面画着完整的猎户座，参宿西的位置用红墨水标了个圆点，旁边写着“《1984》第73页，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完的页码”，“一起”两个字被反复描过，墨水在纸上晕出淡淡的痕，像未干的泪。
接口突然自动启动，没有警告，只有段未加密的音频在终端里响起——是李夏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哭腔，背景里能听到焚书炉的轰鸣，和现在工厂的声音重合：“砚台，如果我找不到你，就把胶囊藏在我们去过的地方。焚书炉烧不掉真心，星轨会记得我们的路。”音频末尾，有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他内袋里钢笔的质感莫名呼应。
陈天砚的拇指抚过便签上的红圆点，接口的蓝光渐渐变暗，不再弹出警告——仿佛系统也在这一刻，对这份“冗余”选择了沉默。终端屏幕突然亮起来，不是冰冷的蓝色数据流，而是行黑色的手写体，和之前李夏霖推送的指令一模一样：“检修通道后门通向老城区，门外的槐树下有标记，别被无人机发现。”
他抬头看向通道尽头，一扇生锈的铁门隐在阴影里，门把手上缠着根浅蓝丝线，和胶囊上的丝线同色。陈天砚握紧便签和锡盒，快步走向铁门，指尖触到丝线时，接口又轻颤了下，这次带着温热的触感，像李夏霖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虎口——那是2050年游行后，她第一次牵他手时的温度。
推开铁门，老城区的暮色涌进来，低矮的房屋、手写的招牌在光里渐渐清晰，和“天眼”监控下的高楼形成鲜明对比。陈天砚掏出便签，看着“天文台”三个字，脑海里突然闪过片清晰的记忆——2050年的夏夜，他和李夏霖挤在天文台的望远镜前，她的长发蹭过他的耳廓，声音裹着星子的光：“砚台，你看参宿西多亮，像我们的记忆，再黑的夜也能找到。”
终端突然推送“天眼”的新指令，数据流在屏幕上跳得急促：“紧急任务：前往老城区天文台，清除疑似冗余记忆载体（编号确认：6/17），无人机己同步出发。”陈天砚停下脚步，内袋里的钢笔、书签、便签与胶囊贴在一起，温度透过制服融成一片。接口没有强制启动，只是蓝光闪烁，像在等待他的选择——是做“天眼”的清除工具，还是做记忆的拾荒人。
暮色渐浓，天文台的穹顶在远处闪着微光，像猎户座最亮的参宿西，等着他去补上那枚缺失的星。陈天砚握紧内袋里的“6/17”胶囊，转身走向老城区深处，脚步比来时更坚定——他知道，下一个胶囊藏在星轨的尽头，藏在他们未完的时光里，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那些被算法过滤的真心，一颗一颗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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