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宣纸上那个诡异扭曲的火焰符号，也映照着谢无妄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潭。
西域秘教。走私禁物。数年前未能破获的悬案。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知晓内情的人脊背发凉。沈忘忧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看谢无妄和冷月骤然凝重的神色，也知道事情大条了。
“大、大人……”沈忘忧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发干，“这符号……很厉害吗？”
谢无妄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将那份加密卷宗推到她和冷月面前。卷宗记载简略，却字字惊心：该秘教信奉异域邪神，仪式诡谲，常以火焰异符为标记，曾涉嫌走私朝廷严控的矿物、药材乃至前朝禁书，手段残忍，疑似与数起失踪案、灭门案有关，然其行踪飘忽，组织严密，核心成员始终成谜，调查屡屡受阻……
“苏闻止，一个相府清客，擅长仿古篆刻，他的遗物碎片上，出现了这个秘教的标记。”谢无妄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暗河，“这意味着什么？”
冷月眼中闪过厉色：“莫非苏闻止是秘教中人？他因故被灭口？”
沈忘忧却挠了挠头，提出了不同看法：“也不一定吧？万一他是偶然得到了带有这个符号的东西？或者……他是在摹拓什么古碑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个符号也拓下来了？他不是精仿古吗？接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正常吧？”
谢无妄看了她一眼，并未否定她的想法：“都有可能。但巧合过多，便是必然。他与秘教必有关联，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而他的死，绝非简单仇杀。”
他指向卷宗上“走私禁物”西个字：“苏闻止牙齿上那种奇特的填充物，连京城良医皆不识，成分诡异。这会不会就是他们走私的‘禁物’之一？或者与之有关？”
沈忘忧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说不定就是一种外面来的稀奇材料！大人，那卷宗里有提到他们具体走私什么吗？”
“卷宗记录残缺，只提及疑似有西域奇矿、特殊药材，具体名录不详。”谢无妄沉吟道，“但提及一点，该教似乎对某些具有特殊……‘效用’的金石之物颇感兴趣。”
特殊效用？金石之物？沈忘忧立刻想起自己试验时，那填充物遇强碱变黄、灼烧有矿物气味的特性。“听起来有点像……难道真是某种罕见的矿物混合体？”
“若真如此，”谢无妄眸光锐利起来，“苏闻止能用此物补牙，要么他在教中地位不低，能接触到核心资源；要么，他本人就极可能精通此道！甚至可能参与其中！”
一个精通仿古篆刻、可能还懂得诡异金石材料的相府清客……这个苏闻止的形象，变得越来越神秘莫测。
“立刻。”谢无妄下令，“根据这份拓印的符号，秘密查访京城内外所有可能与此相关的场所：古籍店、碑帖铺、金石作坊、乃至番货集市！重点留意有无类似符号出现，或有无交易特殊矿物、药材的隐秘渠道。”
“是！”冷月领命，立刻安排心腹去办。
“还有，”谢无妄叫住她，“查一查数年前那桩旧案所有卷宗的最终去向，以及当时所有经手此案的官员现状。尤其是……那些调查受阻的关节点，究竟卡在何处。”
他怀疑，当年的调查失败，恐怕不仅仅是对方狡猾那么简单。
冷月神色一凛，重重点头：“明白！”
命令下达后，书房内暂时恢复了寂静。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更加沉重了。
沈忘忧看着那诡异的符号，又看看桌上苏闻止的那些碑帖，忽然道：“大人，您说……苏闻止在相府，到底是做什么的？真的就只是摹摹碑帖、写写画画？一个秘教成员，或者接触秘教的人，潜伏在当朝宰相府中，这……细思极恐啊！”
谢无妄沉默片刻。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疑虑和担忧。文彦博位高权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他的府邸被这等邪教渗透，其所图必然惊人！甚至可能牵扯到朝局动荡！
但眼下毫无证据，绝不能打草惊蛇。
“相府那边，暂时不能再明查。”谢无妄沉声道，“周管家滴水不漏，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反而会让我们彻底暴露在对方视野中。”
他看向沈忘忧：“你方才说，那填充物的特性，类似古书记载的‘西域火漆’？”
沈忘忧连忙点头：“是啊，有些杂书里提过，西域有些地方会用特殊树脂混合矿物粉末做成火漆，用于密封重要信件或物品，颜色、质地、耐性都不同于中原所用。但我只是猜测，还得找到实物比对才行。”
“西域火漆……”谢无妄若有所思，“通常用于何处？除了密封。”
“嗯……好像也有些贵族或特殊场合会用来做印记，或者……装饰？”沈忘努力回忆着，“我记得有本讲海外奇闻的书里说，极西之地有些僧侣，会用类似的东西制作一种……嗯……‘不灭灯’？说是能燃烧很久，火焰颜色奇特什么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无妄和冷月却同时神色一凛！
“不灭灯？”谢无妄追问，“那书里可曾描述其形态？或所用材料？”
沈忘忧被他们严肃的态度吓了一跳，努力回想：“好像……就说是一种特殊的油脂混合了矿物粉末，做成灯盏或者灯油，能燃很久，火焰有时是绿色或蓝色的……听着跟鬼火似的，我觉得多半是瞎编的……”
绿色或蓝色的火焰？特殊油脂混合矿物？
谢无妄迅速翻看那份秘教卷宗，其中一条不起眼的记录映入眼帘：……现场曾发现残留的怪异油脂，燃烧后气味刺鼻，火焰呈淡绿色，疑似某种仪式所用……
对应上了！
苏闻止牙齿上的填充物，疑似与西域火漆或某种特殊矿物有关 --＞ 秘教走私禁物中包含特殊矿物 --＞ 秘教仪式中使用能产生绿色火焰的特殊油脂（很可能也含有特殊矿物）！
一条清晰的线索链浮现出来！
苏闻止极有可能不仅接触过，甚至可能掌握着某种特殊矿物或其配方！而这，或许就是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
“立刻查访京城所有番货店、香料铺、乃至油料作坊！”谢无妄语速加快，“重点询问是否有售卖或听说过能产生异色火焰的特殊油脂或矿物粉末！尤其是绿色或蓝色的！”
命令再次被迅速传达下去。
沈忘忧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无妄仅凭她一句“瞎编”的奇闻异事，就迅速做出了如此精准的判断和部署，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人……您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也太好使了吧！”
谢无妄没理会她的马屁，目光再次落回那枚符号和苏闻止的碑帖上：“符号……古篆……苏闻止擅长摹拓古碑……他会不会，将某些信息隐藏在了他日常摹拓的碑帖之中？”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对于一个整日与古文字打交道、又需要隐藏秘密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掩护了！
“冷月，将苏闻止留下的所有碑帖、文字手稿，全部重新仔细检查一遍！不要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批注、或者看似无意义的墨点！”
“是！”
“我也帮忙！”沈忘忧自告奋勇，“看图案找线索我最在行了！”她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很自信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三人几乎埋首于纸堆之中。谢无妄负责总体审阅和逻辑推理，冷月负责检查纸张本身有无夹层、暗记，沈忘忧则拿着放大镜，一毫米一毫米地扫描着那些古老的字迹和图案，寻找任何可能隐藏的符号或异常。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渐亮。
大量的碑帖和手稿检查下来，并无明显发现。这些拓片和摹本都非常专业、干净，除了古文字本身，并无任何不该有的标记。
沈忘忧看得眼睛发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小声嘀咕：“这苏闻止也太小心了吧？还是我们想多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幅摹拓的商周青铜器铭文拓片。那拓片本身并无特别，但在拓片的边缘空白处，用极淡的墨迹，写着几个小小的、像是注释或者练习的古篆字。
其中一个字的笔画，似乎……格外粗重一些？而且走势……
沈忘忧心中一动，拿起放大镜仔细看去。
那个字本身是一个常见的古篆，但其中一道弯曲的笔画，其粗细和墨色深浅，与周围其他笔画略有差异，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且，这笔画的弯曲弧度，似乎与那火焰符号的某一部分……隐隐吻合？
她不敢确定，连忙拿起旁边拓印着符号的宣纸进行比对。
“大人！冷月姑娘！你们快来看这个！”她激动地喊道。
谢无妄和冷月立刻围拢过来。
沈忘忧指着那个字的那道特定笔画：“你们看，这个弯钩，像不像那个符号最下面这个扭动的尾巴？”
经她一指，谢无妄和冷月凝神看去。果然，那道笔画虽然嵌入字符之中，但其独特的扭曲形态和角度，与火焰符号的底部轮廓确实有几分相似！
“像是……将符号的一部分，隐藏在了正常的笔画里！”冷月惊道。
“不止这一处！”沈忘忧像是打开了思路，立刻又指向另一卷碑帖中某个摹拓的兽面纹饰的眼睛部位，“你们看这个纹饰的眼睛，通常应该是的，但这个却有一个极细微的尖角凸起！像不像符号顶端那个分叉？”
一个又一个极其隐蔽的细节被找了出来！那些看似正常的古文字笔画、青铜器纹饰、甚至碑石裂纹的摹拓中，都极其巧妙地隐藏着那火焰符号的局部特征！
苏闻止，竟然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他想要隐藏的秘密标记，分散地记录在了自己日常工作的成果之中！
若非沈忘忧异于常人的观察力和对图形的高度敏感，根本无人能发现！
“天才……简首是天才……”沈忘忧忍不住惊叹，“这得是多大的耐心和多巧的心思啊！他到底想干什么？”
谢无妄眼中精光闪烁：“他是在记录。也可能是在……示警。或者，为后来者留下线索。”
他迅速将所有找到了隐藏特征的拓片挑出来，按照苏闻止可能留下的顺序进行排列组合。
最终，一个并不完整、但特征越发清晰的火焰符号轮廓被拼凑出来。与碎片上拓印的符号相比，这个由分散笔画隐藏构成的符号，似乎更多了一些细节，在火焰的中心，似乎还有一个极其微小、难以辨认的奇异刻度或点状标记。
“这个点……是什么？”沈忘忧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像是一种计量标记，或者……方位指示？”谢无妄猜测道，“必须找到更多碎片，或者找到符号的完整原版，才能知道其含义。”
虽然未能完全破解，但这一重大发现，无疑证实了苏闻止与秘教的关联，以及他确实在以某种方式隐藏着关于这个符号的秘密！
“立刻根据这些特征，扩大搜索范围！”谢无妄下令，“查苏闻止在进入相府前，曾在哪些古籍店、碑林、古董铺活动过！他摹拓的这些碑帖原碑在哪里？所有他经手过的石刻、器物，都要秘密核查是否还有类似隐藏标记！”
这条线索，一下子为调查打开了新的方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派去查访番货集市和油料作坊的差役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之色。
“大人！有发现！”
“说！”
“属下等在城西番货集市暗访，询问了多家店铺。大多数店主都表示没见过能烧出绿火的油。唯有一家专卖南洋香料的老板，私下说前两年似乎听人提起过，有一种从极西之地传来的‘鬼火油’，非常罕见，价格极高，只有少数追求新奇刺激的富家子弟或者……或者一些做法事的道士会偷偷买一点，但具体来源他不清楚。”
“不过！”差役话锋一转，“属下等在城南一家不起眼的药铺——‘济世堂’暗访时，那老掌柜听到属下打听特殊矿物粉末时，神色似乎有些慌张，虽然嘴上说没有，但属下退出后，暗中观察，发现他很快便吩咐伙计提前关了店门，行为可疑！”
济世堂？
谢无妄立刻想起，之前大规模排查牙医和药铺时，这家“济世堂”也在名单之上，当时回报的结果也是“并无异常”。
“冷月，立刻带人，暗中监控济世堂！查清那老掌柜的底细、社会关系、近期的所有动向！记住，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冷月领命，身影一闪即逝。
谢无妄走到窗边，晨曦微露，给汴京城镀上了一层金边。然而在这繁华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汹涌。
火焰符号、特殊矿物、神秘药铺、西域秘教、宰相府邸……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阴谋轮廓。
而他们，己经触摸到了这个阴谋的边缘。
沈忘忧看着谢无妄挺拔而孤冷的背影，又看看桌上那些隐藏着秘密的碑帖，忽然觉得，这桩案子，恐怕真的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了。
她摸了摸怀里藏着的、用油纸包好的那点牙齿填充物粉末，心里暗暗发誓：不管多危险，一定要把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搞清楚！这可是关键证据！
说不定……还能顺便发点小财？要是能量产这种补牙材料，岂不是赚翻了？呃……好像重点错了……沈忘忧赶紧甩甩头，把跑偏的思绪拉回来。
破案要紧，破案要紧。她的小命，现在可是和这位冷面大人，还有这桩吓死人的大案，紧紧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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