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的门楣,被猩红的绸缎裹得密不透风,如同缠满染血绷带的巨兽。檐下悬挂的鎏金喜字灯笼在微风中摇晃,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映在往来仆役麻木的脸上,像是溅落的血点。府内弥漫着名贵熏香、酒肉脂粉与爆竹硝烟混合的浓烈气味,却压不住那股从柴房方向隐隐飘来的、如同腐肉般的绝望气息。
柴房。
黑暗是凝固的沼泽,寒冷是蚀骨的蛆虫。云冰翎蜷缩在角落,像一具被丢弃的残骸。溃烂的伤口在潮湿的空气里缓慢地腐烂,脓血浸透了破袄,散发出甜腥与恶臭交织的死亡气味。左膝那道深可见骨的旧伤,随着府外隐隐传来的鼓乐声,如同被无形的铁锤敲打,每一次脉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那是三年前雨夜碎石留给她的印记,也是复仇的倒计时。
门外看守的影卫己增至西人,呼吸绵长而警惕,如同西尊冰冷的石像,将内外隔绝成阴阳两界。
“吱呀——”门板下方狭窄的送食口被推开,塞进一碗比平日更浑浊的、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猪食”,以及一小块沾着可疑红渍、散发着劣质香粉味的硬饼——显然是婚宴的残渣。
送食的婆子(王嬷嬷)隔着门板,声音尖细,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少夫人仁善,念你可怜,赏你的喜饼!沾沾侯爷大婚的喜气,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呸!”一口浓痰啐在门板上。
云冰翎蜡黄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幽光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她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溃烂的手指几乎无法弯曲,只能用手腕的力气将碗拖近。浑浊的汤水映出她模糊扭曲的倒影,像一张来自地狱的面具。
她低下头,干裂渗血的嘴唇凑近碗边。没有吞咽,只是极其轻微地用舌尖沾湿了唇瓣。浓烈的馊味和劣质香粉味混合,让她胃里一阵翻搅。但她强忍着,将那块沾着红渍的硬饼抓在溃烂的掌心。饼很硬,边缘粗糙,那抹可疑的红渍——像是胭脂,又像是凝固的血。
指尖,在粗糙的饼面上极其隐蔽地划过。借着门口灯笼透进的一丝微光,她看清了饼上沾着的一小片极薄、近乎透明的、染成红色的…火漆碎屑?这是婚宴请柬或礼单封印用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将硬饼凑到嘴边,用牙齿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坚硬的碎屑刮过喉咙,如同吞咽砂砾。每一次咀嚼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将那块沾着红渍和可疑火漆屑的部分,紧紧含在舌下,用体温慢慢软化。
门外,影卫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压低道:“里面那个…还没咽气?今日这大日子,晦气!”
影卫乙的声音更冷:“头儿严令,死也要盯住她咽下最后一口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小心这条毒蛇。”
“毒蛇?我看是条烂泥里的蛆!”影卫丙嗤笑,“就剩一口气吊着了,还能翻出什么浪?”
“闭嘴!”影卫丁厉声呵斥,“别忘了周御史、李嬷嬷、红玉!盯紧了!她喘气的节奏,眼皮眨动的次数,都要记下!”
云冰翎埋在碗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僵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她将口中软化、混杂着唾液和火漆屑的饼渣,连同那点浑浊的汤水,极其缓慢地吞咽下去。腹中传来火烧般的绞痛,她却仿佛品尝着无上的美味。
锈蚀的铁片,藏在袖口破败的夹层里,紧贴着溃烂的皮肤。冰凉的触感,如同三年前雨夜那些割裂她血肉的碎石。
前院正厅,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然而,这“热闹”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前来道贺的官员勋贵们,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闪烁不定,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目光。靖安侯顾承渊褫爵闭门、府内连发命案、宗正寺卿府强塞病弱女儿冲喜…这些消息早己是帝都公开的秘密。这场大婚,更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预演。
顾承渊身着玄底金绣的蟒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面容却冷峻如万年寒冰。他眼底沉淀着化不开的戾气和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疲惫,嘴角那点象征性的弧度,僵硬得如同刀刻。他站在厅中,接受着宾客虚伪的恭贺,目光却时不时锐利如鹰隼般扫过人群的角落和通往内院的回廊,仿佛在搜寻着什么无形的威胁。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淑媛小姐温婉贤淑,与侯爷实乃天作之合!”礼部尚书赵大人端着酒杯,笑容满面,眼底却毫无温度。
“同喜。”顾承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钝刀刮过石板,举杯的手稳如磐石,杯中酒液却纹丝不动。
“侯爷大喜!听闻少夫人出自宗正寺卿府,知书达理,定能助侯爷早日化解烦忧,重振门楣!”一个依附宗正寺卿府的官员凑上来谄媚道。
顾承渊眼底寒光一闪,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那人顿时如坠冰窟,讪讪地退了下去。
气氛微妙而紧绷。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掩盖不住底下暗流的涌动。
突然,一个穿着簇新锦缎、却面色青白、眼神惊恐的小丫鬟(春桃)跌跌撞撞跑进厅中,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地划破了表面的和谐:“侯爷!不好了!少夫人…少夫人她…”
顾承渊脸色骤然一沉!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焦过来。
“慌什么!说清楚!”顾承渊的声音如同寒冰。
“少…少夫人她…梳妆时…突然…突然呕血了!妆匣…妆匣里…有…有…”春桃吓得语无伦次,浑身抖如筛糠。
“有什么?!”顾承渊一步上前,强大的威压让春桃几乎在地。
“有…有张…画着白骨的…红…红纸!”春桃终于哭喊出来,“就…就在合卺杯底下压着!”
“白骨红纸?!”
“天爷!这…这不是‘画骨’吗?!”
“大喜的日子…晦气!太晦气了!”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宾客们脸上虚伪的笑容瞬间被惊惧取代,纷纷后退,仿佛那“白骨红纸”会传染一般!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顾承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又是“画骨”!又是她!阿丑!那个阴魂不散的贱婢!她竟然把手伸到了婚宴上!伸到了柳淑媛的妆匣里!
“影七!”他声音嘶哑,带着狂暴的杀意。
影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脸色同样凝重:“属下在。”
“封锁内院!彻查!所有接触过妆匣和合卺杯的人,全部拿下!严刑拷问!”顾承渊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柴房的方向,一字一句道,“给本侯…盯死柴房!一只蚊子飞进去,本侯要你们的命!”
“是!”影七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厅内的气氛降至冰点,喜庆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压抑的窒息。
沧澜院新房。
大红的喜字、摇曳的龙凤红烛,映照着满室刺目的猩红。空气里浓烈的安神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新娘柳淑媛穿着繁复华美的凤冠霞帔,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喜床上。厚重的脂粉掩盖不住她脸色的惨白和眉宇间的病弱,纤细的手指紧紧绞着绣帕,指节泛白。方才梳妆时呕血的惊吓和那张诡异的“白骨红纸”,让她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咳咳…”她忍不住低声咳嗽,用帕子掩住嘴,雪白的丝帕上立刻洇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陪嫁的心腹嬷嬷(张嬷嬷)连忙上前,心疼地替她拍背,低声劝慰:“小姐莫怕…定是那起子黑心肝的下人作祟…侯爷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柳淑媛虚弱地摇摇头,声音细若游丝:“嬷嬷…不是下人…”她抬起眼,那双因病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与其外表不符的、属于宗室贵女的敏锐与冰冷,“那张纸…出现的时机…位置…太巧了…像是算准了…要在最‘吉利’的时候…给我们最‘晦气’的一击…”她看向摆在喜案上那对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合卺杯,杯身映着跳跃的红烛,像两只冰冷的兽眼。
“小姐的意思是…是那个…”张嬷嬷脸色煞白,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柴房里的…‘画骨’…”柳淑媛的唇边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好手段…不现身…不接触…就能让整个侯府…如临大敌…惶惶不可终日…”她接过张嬷嬷递上的温水,抿了一口,压下喉间的腥甜,“父亲说得对…这靖安侯府…是个吃人的魔窟…而我们…别无选择…”她的目光落在摇曳的红烛上,那跳动的火焰,在她眼中映出两簇幽冷的寒光。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响,是影卫封锁了院落。喜庆的丝竹声被隔绝在外,新房内只剩下死寂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浓重的红,此刻只让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柴房内。
云冰翎将最后一点含着火漆屑的饼渣咽下。腹中的绞痛如同烈火焚烧,额角渗出冰冷的虚汗,她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门外,影卫因前院的骚动和内院的封锁而更加警惕,脚步声明显频繁起来,窥视孔被打开的频率也增加了。每一次冰冷目光的扫视,都落在她因疼痛而微微颤抖、蜷缩得更紧的背影上。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散发着恶臭的废人。
无人知晓,在她溃烂的袖口夹层里,那枚锈蚀的铁片边缘,正极其轻微地、一下下刮蹭着一小块从饼上剥离下来的、被唾液软化过的红色火漆。铁锈的腥气与火漆的蜡味混合,形成一种独特的、微弱的气息。
她在打磨。
用这污秽的残躯,用这无边的黑暗,用这刺骨的剧痛,用这锈蚀的铁片,打磨着那点来自“合卺杯”下的猩红印记。
画骨无声,蚀心入髓。
这猩红的婚典,这惊惶的宾客,这暴怒的顾承渊,这病弱而敏锐的新娘,这无处不在的恐惧…都是她精心调配的毒药中,不可或缺的“药引”。
那枚被林婉儿窃取的、刻着云纹的玉佩,此刻想必正戴在某位“恩人”的颈间,享受着虚假的荣光吧?
云冰翎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幽光,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燃烧着,冰冷而疯狂。指尖,感受着铁片刮过火漆的细微震动。
好戏,才刚开始。
这以血为妆的婚礼,终将以血落幕。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淬骨知心》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VJX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