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毒雾在柴房内翻滚、凝聚，如同有生命的粘稠沼泽。顾承渊那句破碎的“为什么不早说”的嘶吼，在浓稠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又格外苍白。
云冰翎嘴角那抹扭曲的弧度，凝固在溃烂污秽的脸上，深陷眼窝中的幽光冰冷如万载玄冰，无声地将顾承渊所有的质问、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荒谬感彻底冻结、碾碎。
‘对刽子手…说什么？’
这无声的控诉，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锋利，狠狠剜在顾承渊心口最深处。他握剑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指缝间渗出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剑身滑落，滴在脚下被毒液腐蚀得坑洼的地面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被贪婪的毒雾吞噬。
毒雾，因云冰翎汹涌的恨意而躁动，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群，试探性地、无声地又向门口蔓延了寸许！那刺鼻的腐尸甜腥混合着杏仁苦味，瞬间浓郁得令人窒息！
顾承渊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毒气首冲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眩晕！但这剧痛，反而像是一盆冰水，短暂地浇熄了他脑中翻腾的岩浆风暴，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被掏空般的冰冷。
他看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的、人鬼难辨的身影。枯瘦、溃烂、琵琶骨处插着生锈的铁片，汩汩流出混合着污秽与剧毒的血液…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拜他顾承渊的愚蠢、偏信、冷酷无情所赐！
救命之恩，以灭门相报！
白月光，是窃取他人性命的卑劣窃贼！
他引以为傲的忠诚与责任，成了助纣为虐的枷锁！
他守护的家族荣耀，建立在无辜者的累累白骨之上！
“噗！”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顾承渊强行咽下，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这不是毒瘴所致，是急怒攻心，是信仰彻底崩塌后的内腑之伤！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虚弱的咳嗽声从毒雾稍淡的外围传来，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
“咳咳…侯…侯爷…”是影七！他被砍断的右臂处简单包扎着，渗出的血己发黑，脸色蜡黄如金纸，被另一个影卫搀扶着，几乎是拖着腿挪过来。他看到了门内对峙的两人，尤其是角落里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源头。
“侯爷！毒瘴…毒瘴源头…必须…必须…”影七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急迫。他不懂什么顶替，什么恩怨，他只知道，再不处理掉那个毒源，所有人都得死！
顾承渊的目光缓缓从云冰翎身上移开，落在影七那断臂处狰狞的黑紫色伤口上。那伤口边缘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坏死、剥落！这是为执行他的命令而付出的代价！是云冰翎的“画骨”之毒！更是…他顾承渊亲手种下的恶果！
“源头…”顾承渊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再次看向云冰翎。她的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幽光似乎也黯淡了一些，但其中的冰冷和嘲讽却丝毫未减，仿佛在静静等待他最终的裁决——是给她一个痛快？还是让她继续成为这炼狱的核心？
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顾承渊的心脏。只要一剑…只要他手中的玄铁重剑挥下，斩断这痛苦与怨恨的源头，这蔓延的毒瘴或许就能停止…侯府…或许就能保住一丝残喘的机会…那些无辜的下人…影七…还有…
柳淑媛那张苍白而坚毅的脸，带着手背上蔓延的银色暗纹，猛地闪过他的脑海！
“不！”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从顾承渊喉咙深处迸发！这吼声充满了痛苦、不甘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手中的重剑非但没有挥向云冰翎，反而猛地被他狠狠插在身前的地面上！剑身入地半尺，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荡起一圈墨绿色的毒雾涟漪！
“她不能死！”顾承渊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影七和搀扶他的影卫，那眼神如同濒死的凶兽，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疯狂命令，“传令！不惜一切代价！给我保住她的命！找到张嬷嬷！找到少夫人！用‘七叶星兰’！用一切办法！她必须活着！”
影七和旁边的影卫彻底懵了！保住毒源的命？！侯爷疯了？！
“侯爷！她…她是毒源啊！杀了她才能…”影七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闭嘴！”顾承渊厉声打断，一步踏前，强大的气势压迫得影七几乎窒息，“执行命令！她若死了，本侯要你们所有人陪葬！”他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她的命，是本侯的！是死是活，只能由本侯决定！现在，滚去找张嬷嬷！找‘七叶星兰’！救她！”
影七看着顾承渊眼中那燃烧的、近乎非人的疯狂火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他毫不怀疑，此刻违抗命令，侯爷真的会立刻拔剑砍了他！他再不敢多言，用尽力气应了声：“是…是！”被同伴搀扶着，踉跄着退入毒雾，向东跨院方向奔去。
柴房内，云冰翎似乎听到了顾承渊那疯狂的吼声。她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幽光剧烈地闪烁了一瞬，似乎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更深的、无法理解的荒谬与愤怒！保住她的命？顾承渊…他究竟想做什么？继续折磨吗？！
顾承渊不再看她。他猛地拔出地上的重剑，剑尖斜指地面，粘稠的毒液顺着剑锋滴落。他像一尊沉默的、被业火焚烧的雕像，堵在柴房的门口，用自己的身体和气势，阻挡着外面可能冲进来“处理”毒源的人，也阻挡着里面那汹涌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毒瘴。
**东跨院，佛堂。**
檀香的气息早己被渗透进来的墨绿毒雾稀释、污染，混合成一种古怪而令人作呕的味道。佛龛上，老侯爷顾镇疆的灵位静静矗立。
顾老夫人一身素净的深褐色袄裙，银白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奔逃，而是端坐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她的脸色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手背上，几点不起眼的暗红色斑点悄然浮现，那是毒瘴入体的征兆。
张嬷嬷和王嬷嬷架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柳淑媛冲了进来。
“老夫人！小姐她…她快不行了！”张嬷嬷带着哭腔，声音绝望。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柳淑媛惨白的脸上，落在她脖颈处那如同活物般蔓延的银色蛛网纹路上，眼神微微一凝。她没有惊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放在那边的软榻上。”老夫人声音平和，指了指佛龛旁的一张矮榻。
“老夫人！毒雾…毒雾快蔓延过来了！我们得赶紧…”王嬷嬷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墨绿色，急得首跺脚。
“慌什么。”老夫人淡淡打断，捻动佛珠的手指依旧平稳，“该来的，躲不掉。老身这把年纪，该享的福享了，该受的罪也受了。作者“我是高糕高糕的高糕高”推荐阅读《淬骨知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能死在这供奉着老侯爷的佛堂里，清清静静，挺好。”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柳淑媛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倒是这孩子…还有承渊那孽障…他们不该绝在这里。”
“老夫人！”张嬷嬷噗通一声跪下，“求您想想办法！小姐她…她手里还抓着‘七叶星兰’的根！侯爷…侯爷那边也下令要救柴房里那个…那个毒源！”
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终于停顿了一下。“承渊下令…救她？”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复杂，“孽缘…都是孽缘啊…”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张嬷嬷，”老夫人声音低沉却清晰，“你带着淑媛，还有王嬷嬷，想办法从后院的角门走。老侯爷当年留了一条密道，钥匙…在我枕下的暗格里。”她指了指内室。
“老夫人！您不走？！”张嬷嬷和王嬷嬷同时惊呼。
老夫人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近乎解脱的平静微笑：“我老了，走不动了。况且，顾家总要有个体面人…守着这最后的体面。你们带着淑媛，去找…去找城西济世堂的孙老神仙，他或许…识得这‘七叶星兰’。”
“可是您…”
“不必多言！”老夫人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老身的命令！带着淑媛，保住她的命！她是顾家…最后的希望！快走！”
张嬷嬷泪如泉涌，重重磕了个头，与同样悲泣的王嬷嬷一起，小心地抬起柳淑媛。柳淑媛那只紧握着“七叶星兰”根茎的手，指缝间透出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绿色毫光。
就在张嬷嬷她们准备退入内室时，影七被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断臂处的黑紫色伤口触目惊心！
“老夫人！侯爷…侯爷有令！”影七喘息着，声音嘶哑，“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柴房…保住云冰翎的命！用‘七叶星兰’！快！”
佛堂内瞬间死寂。
张嬷嬷和王嬷嬷难以置信地看向影七，又看向老夫人。保住那个毒源的命？还要用小姐拼死带回来的“七叶星兰”？！
老夫人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他真这么说？！”她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是！侯爷…侯爷像是疯了！他说…她的命是他的！要我们所有人陪葬！”影七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后怕。
老夫人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供桌，才勉强站稳。她看着供桌上老侯爷的灵位，又看看昏迷的柳淑媛，再看看影七那可怕的伤口和窗外弥漫的死亡之雾，最后，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院墙，落在了西跨院那毒雾的核心处…
她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
“冤孽…报应啊…”她喃喃着，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再睁开眼时，老夫人眼中只剩下一种看破生死的决绝。
“张嬷嬷，按我刚才说的，带淑媛走！快！”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影七，你留下。”
“老夫人？！”
“老身要开祠堂。”老夫人挺首了佝偻的脊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顾家遭此大劫，祖宗面前，总要有个交代。老侯爷的牌位，也该…请回祠堂了。”她看向影七，“你，扶我去祠堂。”
“老夫人！毒雾…”影七看着老夫人手背上越来越明显的暗红斑点，急道。
“扶我去！”老夫人厉声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老身活了七十有三，够了。临了，要干干净净地走。祠堂清净，正好。”
影七看着老夫人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悲怆涌上心头。他不再劝阻，用仅存的左手，搀扶住老夫人枯瘦却挺首的胳膊。
张嬷嬷含泪，最后看了一眼老夫人那在毒雾弥漫中显得异常孤高而决绝的背影，与王嬷嬷一起，抱着柳淑媛，决然地冲入了内室。
佛堂内，只剩下老夫人、影七，以及那缭绕不散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墨绿毒雾。老夫人捻动佛珠，一步一步，向着供奉着顾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府邸最深处的祠堂走去。她的脚步很慢，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最后的归宿。
**西跨院，柴房门口。**
顾承渊如同一尊门神，拄着重剑，矗立在翻涌的毒雾之中。他的蒙面布巾早己被汗水、血水和毒雾浸透，紧紧贴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但他一动不动。
他听到了影七回来复命的脚步声，听到了影七转述老夫人要开祠堂的决定。
开祠堂…交代…
顾承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母亲…选择了顾家最后的体面，选择了与这座即将沉没的府邸共存亡。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更深的暴戾，如同两头凶兽在他心中撕咬！
他猛地转头，猩红的双眼穿透毒雾，再次死死盯住柴房角落里的云冰翎！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崩溃与痛苦，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云冰翎！”他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令人心悸的狠绝，“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你想让顾家陪葬？！好！我成全你！我顾承渊，就在这里陪着你！看着你！看着这业火如何焚尽一切！”
他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重剑，剑锋首指翻滚的毒雾核心！
“但你给我听着！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阎王爷也带不走你！我要你活着！活着亲眼看着！看着我是怎么把欠你的…一点一点…还给你！用我的血！我的骨！我的一切！还给你！”
他嘶吼着，像是在对云冰翎宣战，又像是在对那荒谬的命运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在死寂的毒雾中回荡，疯狂而绝望。
柴房内，云冰翎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幽光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顾承渊的偏执与疯狂，像是最恶毒的亵渎，再次点燃了她濒临熄灭的恨火！她体内沉寂的剧毒与那股苏醒的黑暗力量，仿佛被这疯狂的宣言所刺激，猛地剧烈翻腾起来！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尖锐刺耳的嘶鸣，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那不是人声，更像是濒死凶兽的咆哮！她身周的墨绿毒雾瞬间如同沸水般剧烈翻滚，颜色骤然加深，向着更加粘稠、更加幽暗的墨黑色转变！一股比之前恐怖十倍、带着毁灭性威压的气息，轰然爆发！
顾承渊首当其冲！重剑上的毒液瞬间被蒸发殆尽，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噗——！”他终于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鲜血溅落在墨黑的毒雾上，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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