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偏殿的窗台上,那盆兰草又抽出了新芽,嫩绿色的叶尖顶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剔透的光。端木凝月临窗而立,手中捏着一张揉得发皱的纸条,上面是谢临渊南下前派人送来的字迹——“江南之行,或能查清端木家旧案线索。静待佳音。”
这纸条己被她了半月,边角卷起,墨迹却依旧清晰。自谢临渊离京后,她便多了个习惯,每日清晨都要让碧月去打听朝堂动向,尤其是关于江南试行均田令的消息。
“才人,今日早朝,周大人又弹劾谢相了。”碧月端着水盆进来,压低声音道,“说江南三县的士族联名上奏,说谢相强征田产,引得民怨沸腾,还说……还说要请陛下撤回均田令,将谢相革职查办呢。”
端木凝月握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虽身在后宫,却也知道江南士族的手段——明着顺从,暗地里煽动佃户闹事,再将罪责推到谢临渊头上,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陛下怎么说?”她问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陛下没应,只说让江南巡抚彻查。”碧月撇撇嘴,“依奴婢看,那些士族就是故意的!谢相在江南才呆了半月,怎么可能引得民怨沸腾?”
端木凝月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纸上是她昨夜凭记忆画出的江南士族分布图,周显侄子周明远的庄园用朱笔圈出,旁边标注着“佃户三千,隐瞒田产万亩”。这些信息,是她从父亲旧部留下的书信中找到的,本想等谢临渊回京后交给他,如今看来,怕是等不及了。
“碧月,你设法将这张图交给相府的谢忠。”她将素笺折好,塞进一个不起眼的锦囊里,“告诉谢管家,让他务必转交到谢相手中,事关重大。”
碧月接过锦囊,有些犹豫:“才人,咱们在后宫私自与外臣传递消息,若是被发现……”
“无妨。”端木凝月眼神坚定,“这不是私相授受,是为了查清旧案,也是为了帮谢相渡过难关。周明远在江南根基深厚,谢相初到那里,怕是摸不清他的底细。”
她知道,这步棋走得冒险。后宫与外臣私通消息是大忌,可若谢临渊在江南失利,不仅均田令推行受阻,端木家的旧案也会彻底失去翻案的希望。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困境。
碧月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看着碧月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端木凝月走到妆奁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半枚兵符和一本泛黄的账册,账册上记录着端木家当年与北疆商户的往来,其中几页提到了姚家暗中倒卖军粮的事。这些都是她翻案的希望,也是谢临渊在江南可能用到的线索。
她轻轻抚摸着账册的封面,忽然想起谢临渊在天牢中提点她的模样。那时他站在火光里,紫色相袍的衣摆在风里微动,眼神锐利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少年丞相,身上仿佛藏着无穷的力量,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了微光。
后宫的风,比前朝更冷。姚娥虽被禁足,却依旧能通过心腹传递消息,宫中处处是她的眼线。端木凝月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在刀尖上行走,为自己,也为那个远在江南的盟友。
三日后,碧月带回了谢忠的回话,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收到了。”
端木凝月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相信谢临渊的能力,只要有了周明远的底细,他定会有应对之法。
这日午后,淑妃派人来邀她去御花园品新茶。端木凝月本想推辞,却听来人说:“淑妃娘娘说,有位江南来的戏班老板带来了新曲,说是……唱的江南趣事。”
她心中一动,立刻应了下来。
御花园的凉亭里,淑妃正临湖而坐,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见端木凝月来,她笑着招手:“凝妹妹可算来了,快尝尝这雨前龙井,是江南新贡的。”
端木凝月谢过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凉亭角落的戏班。那戏班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活络,见她看来,连忙躬身行礼,眼神里却藏着一丝紧张。
“听说妹妹近来身子不适,我特意请了这戏班来解解闷。”淑妃一边倒茶,一边笑道,“他们刚从江南来,说那边热闹得很呢。”
戏班老板连忙接口:“回娘娘,江南确实热闹!尤其是谢相推行均田令,百姓们都拍手称快呢!只是……只是有些大户人家不太乐意,前些日子还雇了些地痞流氓去巡抚衙门闹事,被谢相派人抓了个正着,听说还搜出了与京城往来的书信呢!”
端木凝月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这戏班老板哪是来唱曲的,分明是谢临渊派来传递消息的!他不仅化解了江南的危机,还抓到了周明远与京城士族勾结的证据,这是在告诉她,他在江南一切安好,不日便可凯旋。
“哦?还有这种事?”淑妃故作惊讶,“谢相年纪轻轻,倒真是有手段。”
“可不是嘛!”戏班老板笑道,“谢相还说了,等均田令推行开了,江南的稻米定会大丰收,到时候第一个就给宫里送新米来!”
一番话听似闲聊,却将江南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端木凝月放下心来,唇角忍不住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个谢临渊,连传递消息都这般巧妙,竟能说动淑妃帮忙遮掩。
离开御花园时,暮色己浓。碧月忍不住道:“才人,您看谢相这是……”
“他是在让我们放心。”端木凝月望着天边的晚霞,“他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抓到了周显他们的把柄。”
她知道,谢临渊此举,也是在告诉她,他们的联盟并非单向的。他在关注着后宫的她,正如她在留意着朝堂的他。
这种无声的默契,像一缕春风,悄悄吹散了后宫的寒意。
江南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太和殿里再次掀起波澜。谢临渊不仅平息了士族煽动的民乱,还呈上了周明远与周显往来的书信,信中满是如何阻挠均田令、构陷谢临渊的密谋。
皇帝震怒,虽未立刻处置周显,却将周明远革职查办,抄没了他在江南的所有田产,还下旨嘉奖谢临渊,令其将均田令在江南十县推广。
消息传到长乐偏殿时,端木凝月正在临摹《曹娥诔辞》。听到碧月的禀报,她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她却并不在意,反而放下笔,走到窗前。
窗外的兰草长势正好,叶片舒展,仿佛能嗅到江南的稻香。她知道,谢临渊离京时说的“或能查清端木家旧案线索”,并非虚言。周显与姚家素来交好,周明远的账册里,说不定就藏着当年构陷端木家的证据。
夜深人静时,端木凝月再次打开妆奁,将那本记录姚家倒卖军粮的账册取出来。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账册上,照亮了泛黄的纸页上那些模糊的字迹。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她也该为这场联盟,做点什么。
姚娥被禁足凤仪宫,虽行动受限,却依旧能通过姚家传递消息。若能拿到她与姚将军勾结的证据,不仅能扳倒姚娥,还能顺藤摸瓜,查清当年端木家的冤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住。她知道这有多危险,姚娥的宫殿守卫森严,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条。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
三日后,端木凝月借着给皇后请安的名义,绕道经过凤仪宫。宫门口的守卫比往日多了一倍,个个神色警惕。她装作不经意地整理衣袖,目光却扫过宫墙下的那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是她幼时与姚娥玩闹时不小心撞的。
那时的姚娥,还不是如今这副阴狠毒辣的模样。她们曾一起在御花园扑蝶,一起偷偷溜出宫去吃糖葫芦,可自从端木家倒台,姚娥便像变了个人,眼神里的纯真被傲慢与嫉妒取代。
物是人非。端木凝月在心中轻叹,转身离去。
回到长乐偏殿,她立刻写下一张字条,让碧月再次送往相府:“凤仪宫槐树藏有密信,或与姚家旧案有关。”
这一次,她赌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对谢临渊的信任。她相信,以他的智谋,定能想出办法拿到密信,而这密信,或许就是压垮姚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南的谢临渊收到字条时,正在灯下翻看周明远的账册。看到“凤仪宫槐树”几个字,他指尖微微一顿,抬头望向窗外的月色。京城的方向,夜色沉沉,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在后宫中步步为营的女子,正站在窗前,望着江南的方向。
他想起天牢中她沉静的眼神,想起朝堂上她巧妙传递的消息,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们本是两条平行线,却因父辈的冤案交织在一起,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里,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谢忠,”他放下字条,“备一份礼物,送到长乐偏殿,就说是江南新采的莲子,让凝才人尝尝鲜。”
谢忠有些疑惑:“少爷,这时候送莲子?”
“去吧。”谢临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告诉凝才人,江南的莲子,要配京城的泉水才够清甜。”
他知道,这简单的一句话,她定能明白——他收到了她的消息,也会如她所愿,设法拿到那封密信。
后宫与朝堂,隔着重重宫墙,却因两个人的留意与默契,悄然连成了一线。端木凝月望着案上那包新采的莲子,指尖拂过光滑的莲壳,忽然觉得,这深宫的长夜,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与他,一个在后宫步步为营,一个在朝堂力挽狂澜,看似遥不可及,却在彼此的目光里,找到了前行的力量。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谋与冤案,终将在他们的联手之下,一点点揭开面纱,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窗外的月光,静静洒满长乐偏殿,也照亮了江南的书房。两个年轻的身影,在不同的时空里,为了同一个目标,各自坚守,彼此留意,让这冰冷的宫墙与朝堂,悄然涌动着一丝温暖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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