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木门在持续的暴力拍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在剧烈晃动，门框上的尘土簌簌落下。每一次拍击，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何王氏的心上，让她本就佝偻的身躯抖得更厉害。
“何王氏！你个死婆娘！再不开门，老子就把你这破门板给拆了！”门外，赵癞子那破锣嗓子骂骂咧咧，夹杂着几个同伙的哄笑和污言秽语。
何子云强撑着从炕上坐起来，头上的伤口被牵动，传来一阵钝痛，但她咬紧牙关没吭声。她轻轻把小石头推到何王氏身后，低声道：“娘，别怕，去开门。躲不过的。”
何王氏看着女儿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哆嗦着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巍巍地挪到门边，拔下了那根几乎没什么用的门栓。
“吱嘎——”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一股冷风裹挟着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和汗臭气灌了进来。为首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大摇大摆地跨了进来，正是赵癞子。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旧军装，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三角眼里闪烁着凶狠和贪婪的光，斜叼着一根劣质烟卷，烟雾熏得他眯着眼。
他身后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个瘦高个，外号“竹竿”，一脸痞气；一个矮壮敦实，叫“铁蛋”，手里还拎着半截木棍，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屋内。
本就狭小的土屋瞬间被这三人的气势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都变得凝滞压抑。
赵癞子目光扫过屋内，看到炕上坐着的何子云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邪，但很快被贪婪取代。他大喇喇地往屋子中央一站，一脚踢开挡路的破筐，唾沫星子乱飞：“何王氏！你家何大山呢？又他娘的躲地里当缩头乌龟去了？欠老子的粮，今天该还了吧！”
何王氏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赵…赵大哥……当家的他…他去地里了……那…那粮…不是上个月才……”
“上个月？”赵癞子嗤笑一声，猛地拔高音量，震得屋顶的灰尘又落下一片，“上个月那点塞牙缝都不够！那是利息！懂不懂？本金呢？老子借给你们家的救命粮，是白给的？当老子开善堂的啊？！”
“就是！癞子哥心善，看你们孤儿寡母可怜才借粮，你们倒好，想赖账？”瘦高个“竹竿”在旁边帮腔，阴阳怪气。
何子云冷眼旁观，记忆迅速补充着细节：所谓的“救命粮”，是去年冬天小石头病重，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何大山走投无路，被赵癞子“好心”借了一小袋发霉的陈粮。当时说好开春还新粮，利息高得吓人。如今开春青黄不接，家里连野菜都快挖不到了，哪来的新粮还债？这分明是赵癞子看准了何家软弱可欺，变着法子敲骨吸髓！
“赵大哥……求求您……再宽限些日子吧……”何王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等…等夏粮下来，当家的拼了命也一定还您……家里…家里实在是……”
“宽限？”赵癞子一脚踢开何王氏试图抓他裤腿的手，力道之大，让何王氏痛呼一声歪倒在地。“老子宽限你们，谁宽限老子？少废话！今天要么还粮，要么……”他三角眼滴溜溜一转，目光再次落到何子云身上，带着赤裸裸的恶意，“我看你家这大丫头也快能嫁人了，模样还算周正。不如抵给老子当个使唤丫头，这债嘛……嘿嘿，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不！不行！”何王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扑过去，死死抱住赵癞子的腿，“赵大哥！您行行好！不能啊！云儿她还小……”小石头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滚开！臭婆娘！”赵癞子不耐烦地用力一甩腿，何王氏被甩得撞在土炕边上，痛得蜷缩起来。
“娘！”何子云再也忍不住，挣扎着想下炕。
“哟嗬，小娘皮还挺烈性？”赵癞子淫笑着，伸手就朝何子云的脸摸来，“让哥哥看看，这头上的伤碍不碍事……”
就在那肮脏的手指即将碰到何子云脸颊的瞬间，何子云猛地侧头躲开，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抄起炕头一个满是裂纹、用来装针线的粗陶小罐，狠狠朝赵癞子的手腕砸去！
“砰！”一声闷响。陶罐质量太差，砸在赵癞子粗壮的手腕上，瞬间碎裂开来，尖锐的碎片西溅。虽然没能造成太大伤害，但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和疼痛，让赵癞子愣住了。
“你敢打我？！”赵癞子勃然大怒，手腕上被碎片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渗出血珠。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见了他们就躲、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何家丫头，竟然敢反抗！
“竹竿”和“铁蛋”也愣了一下，随即凶相毕露，就要上前。
何子云强忍着眩晕和恐惧，心脏狂跳，但眼神却死死盯着赵癞子，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赵癞子！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逼死人命，你眼里还有王法吗？！这债，我家认！但粮，现在没有！给我三个月！三个月后，连本带利，一定还你！你要是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今天就豁出这条命去村支书那里告你！告你放高利贷！告你意图！看看你这‘关系’，能不能一手遮天！”
她的话又快又急，字字清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特别是“”两个字，在这个年代，分量极重。赵癞子虽然横行乡里，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村支书虽然不太管事，但真闹大了，对他也没好处。
赵癞子被何子云眼中的狠厉和这番掷地有声的话震住了片刻。他盯着何子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丫头。那眼神，不像一个十七岁乡下姑娘该有的怯懦，倒像……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呵，三个月？”赵癞子狞笑一声，掩饰住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虚，“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行！老子就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要是还不上……”他目光阴狠地扫过何王氏和小石头，最后定格在何子云脸上，“老子不仅要粮，还要人！到时候，看谁还敢拦着！我们走！”
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破屋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压抑的哭泣声。
何王氏挣扎着爬到何子云身边，抱着她后怕地大哭：“云儿啊！你…你怎么敢…吓死娘了……”
何子云浑身脱力，在炕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刚才的爆发，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看着哭成一团的母亲和弟弟，看着这摇摇欲坠的破屋，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紧迫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三个月……三个月后，她拿什么还债？拿什么保护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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