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癞子一伙人的离去，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留下了更深沉的绝望和恐惧。破屋里，只剩下何王氏压抑的啜泣声和小石头惊魂未定的抽噎。
何子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刚才的爆发和持续的紧张中散了架，头痛一阵阵袭来，让她眼前发黑。她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三个月……这个期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冰冷而锋利。
“云儿……这可怎么办啊……”何王氏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粗糙的手紧紧抓着何子云的胳膊，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三个月……我们去哪里弄那么多粮食啊……赵癞子他…他不是人啊……到时候他真敢……”
“娘，别哭了。”何子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她反手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哭解决不了问题。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这话像是在安慰母亲，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的目光落在弟弟小石头身上。小家伙刚才被吓坏了，此刻蜷缩在炕角，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还在微微耸动。何子云心中一阵刺痛，挪过去，轻轻把他揽进怀里：“小石头不怕，坏人走了。姐姐在呢。”
小石头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水和鼻涕，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深深的恐惧：“姐……赵癞子……他还要来……他要把你抓走……”他小小的身体又开始发抖。
“不会的，姐姐不会让他抓走的。”何子云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污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笃定，“姐姐有办法对付他。你看，刚才不是把他打跑了吗？”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眼神里依然充满了不安。
就在这时，小石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何王氏脸色一变，慌忙扑过来：“石头！石头你怎么了？”
何子云也吓了一跳，轻轻拍着他的背。咳了好一阵，小石头才缓过气，小脸煞白，额头上冒出虚汗，无力地靠在何子云怀里，喘着粗气，眼神都有些涣散。
“娘，弟弟这是……”何子云的心揪紧了。原主的记忆里，小石头身体一首不好，尤其是冬天和春天，咳嗽是常事，但像今天这样剧烈，还是第一次。
何王氏抹着眼泪，满脸愁苦：“唉……老毛病了，打小身子骨就弱。去年冬天那场大病，差点没熬过来……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可这底子就彻底垮了。这开春天气反复，又着了凉，咳得更厉害了……家里……家里连给他抓副药的钱都没有……”说着，她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何子云仔细看着小石头。小家伙瘦得皮包骨头，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脸色是病态的蜡黄，嘴唇也没什么血色。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反复的疾病，正在一点点侵蚀这个年幼的生命。
“一点药都没吃吗？”何子云追问，心一点点往下沉。
何王氏摇摇头，指了指墙角一个破瓦罐：“刘婶心善，前些天给了一把晒干的艾草，说是煮水喝了能止咳……可…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她说着，起身走到墙角，小心地从破瓦罐里拿出几根干枯的艾草，放到一个豁了口的陶锅里，又舀了半瓢浑浊的水倒进去，然后颤巍巍地走到屋外那个用三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边，摸索着生火。
何子云看着母亲佝偻着背，在冷风里笨拙地引火，那单薄的背影写满了生活的重压和无奈。她又低头看看怀里昏昏欲睡、呼吸依旧有些急促的小石头，一股酸楚和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
贫穷！一切都是贫穷带来的！没有钱，弟弟得不到医治，只能硬扛；没有钱，一家人忍饥挨饿，看人脸色；没有钱，恶霸就能随意欺凌，甚至威胁要卖掉她！
原主的记忆里，父亲何大山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回来，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在那几亩贫瘠的坡地上刨食。可辛劳的汗水换来的，仅仅是勉强吊住一家人的命，稍有风吹草动，比如一场病，一场灾，就能将这个家彻底压垮。
现代的知识在她脑海中翻滚。她知道小石头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着凉咳嗽，很可能是支气管炎或者肺炎前期，在医疗条件匮乏的农村，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她记得一些简单的草药方子，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一切都是空谈。退一万步说，就算知道药方，去镇上抓药的钱呢？
艾草水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何王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进来，小心翼翼地吹着，哄着小石头喝下去。小石头皱着眉，但还是听话地小口小口喝着，每喝一口，小脸都皱成一团。
何子云默默地看着。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土屋里更加昏暗。风从门缝和破窗户的塑料布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几声压抑的咳嗽。是父亲何大山回来了。
何大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仿佛一座移动的疲惫之山。他身材不高，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有些驼背，穿着一身沾满泥土、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裤。黝黑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那是常年风吹日晒和愁苦留下的印记。肩上扛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锄头，手里拎着一个小得可怜的破布袋，里面似乎装着几把刚挖的、蔫头耷脑的野菜。
他看到屋里的情形——哭泣的妻子，病弱无力的儿子，以及头上缠着布条、脸色苍白却眼神异常沉静的女儿，脚步顿住了。他沉默地放下锄头和布袋，浑浊的眼睛扫过屋内，最后落在何王氏身上，声音沙哑低沉：“赵癞子……来过了？”
何王氏一见到丈夫，所有的委屈和恐惧再次爆发，哭着将刚才的事情断断续续说了一遍，尤其提到赵癞子用何子云抵债的威胁和何子云那“三个月”的承诺。
何大山听完，本就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他走到炕边，伸出粗糙、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想摸摸小石头的额头，又怕自己手上的泥弄脏孩子，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蹲在了墙角，摸出别在腰后的旱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着烟锅。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小石头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何王氏低低的啜泣声。
过了许久，何大山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三个月……云儿……你……唉……”他似乎想说什么，责备女儿不该夸下海口？还是心疼女儿被逼到绝境？最终都化作一声沉沉的、充满了无力感的叹息。“那地……今年墒情不好，虫也多……怕是……怕是不够啊……”他指的是那点可怜的粮食收成，连口粮都勉抢，哪还有余粮还高利贷？
何子云看着父亲蹲在阴影里的背影，那是一个被生活彻底压垮的男人的轮廓。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和麻木。这种沉默的绝望，比赵癞子的叫嚣更让她感到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指望老实巴交、只知道土里刨食的父亲，是没用的。这个家，需要改变。而她，是这个家里唯一能带来变数的人！
她看向窗外渐渐浓重的暮色。没有钱，没有药，弟弟的病不能拖！三个月，时间紧迫！她必须立刻、马上，找到一条生路！一条能用她脑子里那些知识，在这片贫瘠土地上，迅速变现的生路！
一个念头，在她反复梳理记忆和知识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反季节蔬菜！在这个物资匮乏、信息闭塞的八十年代初农村，冬天和早春能吃上新鲜的绿叶菜，绝对是巨大的奢侈！如果能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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