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浓墨浸透的棉絮，沉沉压在疫区的街巷上，连最后一丝白日残留的暖都被吸得干干净净。米砚石裹紧社区发的蓝色志愿者马甲——布料单薄，挡不住初冬的风，风里混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钻领口、绕袖口，却吹不散怀里玛瑙石“七天咒”原本的温意。他手里攥着林晓雨傍晚塞来的手电筒，银亮的外壳泛着冷光，按下去时，一束白光刺破夜色，落在水泥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条跟着脚步游走的墨线。
这是他第一次夜间巡逻。白日里学用测温枪的笨拙还在眼前晃，江紫媄白大褂上那枚“安”字的墨香还在鼻尖绕——他用狼毫写那字时，怀里的玛瑙石暖得像揣了晒透的蜜蜡，此刻却突然变了味。石面贴着胸口，温度骤降，不是寻常的凉，是像瞬间裹了层冰碴，冷意顺着皮肉往骨缝里钻，让他下意识攥紧了马甲衣襟，脚步也顿在二号楼的拐角处。
“怎么回事？”米砚石低头，借着手电筒的光往怀里看——红褐的石身泛着极淡的冷辉，不再是白日里温润的蜜色，倒像汴梁寒冬里他曾藏在砚台旁的冰纹石，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寒。他想起白日整理药盒时，石是暖的；帮江紫媄抄清单时，石是热的；就连误点奇石摆件时，石也只是微凉，从没有过这般刺骨的冷。难道是……有危险？
风从楼道口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打在脚踝上，像在提醒什么。手电筒的光扫过墙面，“勤通风、少聚集”的标语纸角被吹得翻卷，露出底下斑驳的墙皮。他顺着冷意的方向往前挪，每走一步，玛瑙石的寒意就重一分，首到停在单元门口的消防栓前——石冷得让他指尖发麻，仿佛再往前一步，就要被冻住似的。
光柱聚在消防栓上，银色的阀门蒙着层薄霜，在夜里泛着冷光。米砚石蹲下身，手电筒的光凑近，才看清阀门下方的接口处，正渗着极细的水线。水落在地面，积成了指甲盖大的水洼，在零下的夜里己经结了层透明的薄冰，像块碎在地上的玻璃，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这里。”他指尖碰了碰冰面，冷得赶紧缩回手，“水渗出来结冰，夜里没人走还好，要是李奶奶、张大爷这样的老人路过，准会滑倒。”
他想起江紫媄傍晚交代的“巡逻要多留意隐患”，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这渗漏水的消防栓，何止是隐患——若是水管冻裂，消防栓就成了摆设，万一楼里有火情，后果不堪设想。怀里的玛瑙石还在冷着，冷意里带着股急切，像在替他着急，又像在确认他是否看清了危险。
“米叔？这么晚还巡逻呐？”身后传来脚步声，值班的王大爷提着马灯走过来，灯罩里的火苗晃悠悠的，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老人裹着厚棉袄，围巾把脸遮得只剩眼睛，“这天儿冷得邪乎，水管子都冻得首响，你可得多穿点，别冻着。”他走到米砚石身边，顺着光柱看到消防栓下的冰洼，叹了口气，“这老物件又闹脾气了，前儿才让维修队来紧过阀门，怎么又漏了？”
“王大爷，这水渗出来结了冰，老人路过容易摔。”米砚石站起来，怀里的玛瑙石稍微缓了点，不再像刚才那般刺骨，“而且水管冻裂了，消防栓就没用了，夜里要是有急事，可就麻烦了。”他说话时，还带着点北宋文人的认真，连眉头都皱得规整，像在品鉴一块有瑕疵的奇石。
王大爷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旧本子，翻到社区维修队的电话：“我这就打，让他们连夜来修。你心细！白天看你学测温枪笨手笨脚的，没想到夜里这么灵光。”他拨电话时，米砚石又摸了摸怀里的玛瑙石——石面己经恢复了温凉，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不再有之前的寒意，显然是“危险预警”撤了。
等待维修队的间隙，王大爷把马灯放在地上，火苗映着两人的鞋尖。“你说你看着像个读书人，怎么会流落到这疫区来？”老人随口问，马灯的光落在米砚石眉骨下的疤痕上，“这疤是怎么弄的？”米砚石愣了愣，汴梁死斗的碎片在脑子里闪了闪，却抓不住具体的影，只能含糊道：“记不清了，只记得要护好这块石头。”他摸了摸玛瑙石，石面温温的，像在回应他的话。
“护石好啊，石头通灵性。”王大爷笑了，“你帮着社区做事，石头也帮着你预警，这就是缘分。江医生说得对，你是个靠谱的人。”提到江紫媄，米砚石的耳尖有点热，怀里的玛瑙石又悄悄暖了点，像被这个名字烘热的。他想起白天写“安”字时，江紫媄站在旁边看的眼神，亮得像盛着星子，心里突然觉得，这冷飕飕的夜，也没那么难熬了。
远处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维修队来了。两个师傅扛着工具箱，手里的手电筒光晃过来，照亮了半条街。“是这里漏了？”领头的师傅蹲下身，看了看消防栓的接口，“密封圈冻裂了，换个新的就行，快得很。”他们动作麻利地卸阀门、换密封圈，水很快就不渗了，还在地面撒了把融雪盐，白色的颗粒落在冰面上，很快就化出了小水痕。
“好了，夜里再冻也不会漏了。”师傅收拾好工具箱，“你大叔眼尖，不然明天准有人摔。”米砚石点点头，看着他们骑上三轮车离开，马灯的光渐渐远了，才想起还没说谢谢。王大爷把马灯递给她：“你拿着吧，夜里巡逻亮堂点，我回值班室了，有事随时喊我。”
米砚石接过马灯，火苗在手里晃悠悠的，比手电筒的白光暖多了。他继续往前走，怀里的玛瑙石温温的，像块贴在心口的玉。马灯的光扫过居民楼的窗户，大多黑着，只有几户还亮着灯——大概是医护人员还在整理病历，或是志愿者在准备第二天的物资。风里的消毒水味淡了些，混着马灯里煤油的味道，竟有了点汴梁夜市的烟火气。
他想起白天江紫媄教他认健康码时的耐心，想起李奶奶接过药时攥着他手说“谢谢”的温度。怀里的玛瑙石轻轻震动了一下，不是冷，是温温的颤，像在替他记下这些瞬间。他突然懂了，这石头的灵力哪里是玄乎的规矩，分明是跟着人心走——做护人的事，它就暖；遇害人的险，它就冷；念着对的人，它就轻轻应。
走到社区门口时，临时板房的灯还亮着，林晓雨大概还在整理白天的巡逻记录。米砚石站在门口，看了看怀里的玛瑙石，又看了看马灯里跳动的火苗——夜色虽深，但他知道，只要这石头还温着，只要他还能走在这巡逻的路上，把隐患掐灭在夜里，这疫区的冷，就能被一点点暖过来。
他握紧马灯，转身往社区深处走。马灯的光落在前面的路上，像铺了层暖黄的纱，怀里的玛瑙石贴着胸口，温温的，像在说：往前走，护着人，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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