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墙根爬满了枯藤，像无数双干枯的手抓着斑驳的朱红宫墙。沈青梧拢了拢身上半旧的素色披风，指尖触到袖中那枚冰凉的玉簪，簪头雕刻的缠枝莲纹被得光滑，却硌得掌心生疼。
更漏在寂静的宫夜里敲过三响，远处隐约传来巡夜禁卫的甲叶碰撞声，忽远忽近，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她身后跟着的侍女画春脚步发颤，压低了声音劝：“小主，这里阴气重，咱们还是回吧，万一被发现……”
“发现了，便说是来给婉嫔烧点纸钱。”沈青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望向冷宫深处那扇虚掩的角门，门轴上的铜环早己生锈，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三日前，被废黜的婉嫔就是从这扇门里被抬出去的，据说抬尸的小太监第二天就疯了，嘴里只反复念叨着“眼睛……好多眼睛……”
画春还要再劝，却被沈青梧按住了手腕。她看见自家小主的目光落在角门内侧的石阶上，那里有一抹极淡的暗红色，像被水稀释过的血迹，在月光下几乎与石阶的青黑色融为一体。若不是沈青梧这几日反复比对婉嫔生前常穿的那件石榴红宫装的绣样，绝不会注意到血迹旁还沾着半片金线绣成的凤凰尾羽——那是贵妃以上才能用的纹样。
“你在这儿等着，守住角门，任何人靠近就咳嗽三声。”沈青梧解下披风递给画春，露出里面便于行动的深色常服，“我去去就回。”
画春死死攥着披风，指节泛白：“小主……”
“放心。”沈青梧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的凉意让画春打了个寒噤，“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暂时还不会动我。”
她猫着腰钻进角门，一股霉味混杂着淡淡的脂粉气扑面而来。冷宫的庭院里杂草齐膝，月光穿过枯枝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倒像是真有无数眼睛在暗处窥伺。婉嫔住过的偏殿门窗尽毁，窗棂上还挂着半块撕裂的窗纱，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女人的啜泣。
沈青梧摸出袖中藏着的火折子，吹亮的瞬间，跳动的火光映出满墙的字迹。那些字是用指甲或尖锐物刻上去的，大多己模糊不清，只零星能辨认出“冤”“毒”“令”几个字。她的心猛地一沉——“令”，当今令贵妃的封号。
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她注意到墙角的地面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蹲下身拨开杂草，果然看见一块松动的青砖。指尖刚触到砖面，殿外突然传来画春压抑的咳嗽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青梧迅速将火折子吹灭，侧身躲进供桌下的阴影里。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摆着一尊缺了头的观音像，瓷片的断口在黑暗中闪着冷光。
“……就在这附近，仔细搜！”是总管太监李德全的声音，尖利得像刮过玻璃，“贵妃娘娘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东西要是落到旁人手里，仔撕你们的皮！”
杂乱的脚步声在庭院里散开，有人踢翻了墙角的破陶罐，发出刺耳的声响。沈青梧屏住呼吸，指尖紧紧抠着青砖的缝隙，指甲断裂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清醒。她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婉嫔临终前藏起来的那封密信，里面记着令贵妃与外戚私通的证据，也是她沈青梧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李总管，这边墙角的土是松的！”一个小太监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在离供桌不远的地方。
沈青梧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看见一双云纹锦靴停在了翻动过的地面旁，靴尖正对着那块松动的青砖。李德全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挖开看看。”
铁铲入土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沈青梧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那是她从己故的兄长留下的遗物里找到的，锋利的刀刃曾饮过边关的血。她知道自己不能被抓住，至少现在不能。兄长用命换来的情报，婉嫔用命护住的证据，不能毁在她手里。
就在铁铲即将触到青砖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紧接着是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巨响！李德全的动作猛地一顿，骂了句“该死的”，扬声喝道：“什么人在闹事？”
“总管！是……是翊坤宫那边走水了！”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火光冲天，听说……听说烧到了皇上的御驾！”
李德全的惊呼声在殿外炸开，沈青梧听见他气急败坏地指挥人：“快！去翊坤宫护驾！这里留两个人守着，天亮了再来搜！”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两个小太监在庭院里抱怨。沈青梧蜷缩在供桌下，听着外面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火光，后背己被冷汗浸透。翊坤宫是令贵妃的居所，这个时候走水，太蹊跷了。
她趁着那两个小太监背过身去抽烟袋的功夫，迅速掀开青砖，里面果然藏着一个油布包裹的小匣子。指尖刚碰到匣子的刹那，她听见其中一个小太监突然笑道：“你说，要是找不到那东西，咱们是不是该学学处理婉嫔的法子？”
另一个太监的声音带着狠戾：“那是自然，贵妃娘娘的意思，活口不能留……”
沈青梧猛地将匣子塞进怀里，反手扣上青砖。她贴着供桌的木板缓缓起身，匕首在黑暗中泛出冷冽的光。庭院里的两个小太监还在说笑，丝毫没察觉阴影里正走出一个索命的影子。
远处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将冷宫的残垣断壁照得如同炼狱。沈青梧望着那片跳动的火海，忽然想起兄长临行前说的话：“这宫里的火，烧的从来不是宫殿，是人。”
她握紧了怀里的匣子，转身走向角门。画春还守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
“小主，我们快走！”画春拉着她的手就想跑，却被沈青梧按住。
沈青梧望着翊坤宫的方向，火光中似乎有无数人影在晃动，像极了婉嫔宫墙上那些扭曲的字迹。她轻声道：“烧起来了，就更不能走了。”
因为她知道，这场火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有人想用一场大火掩盖秘密，可藏在灰烬里的，从来都不止是尸骨。
她袖中的玉簪硌得更疼了，仿佛在提醒她，这深宫里的每一步，都是踩着刀尖在走。而她脚下的路，才刚刚走到最危险的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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