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缠缠绵绵下了整三日，御花园的青石板路洇着水光，倒映着宫灯摇曳的昏黄光晕，像一匹被打翻了的染缸，泼得满地都是破碎的色块。沈青梧披着件玄色连帽斗篷，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正沿着冷香坞的墙根往假山后绕。
袖中那半枚玉扣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的棱角却依旧硌着掌心。昨夜松影——那个在御花园当差三十年的老花匠，借着送枯枝的由头塞给她一张字条，上面只用朱砂点了三个点。这是他们约定的急信暗号，意为“网破”，通常只在据点被端、同党暴露时才会使用。
冷香坞的角门虚掩着，门轴发出“吱呀”的轻响，被雨声吞没了大半。沈青梧推开门缝，一股混杂着艾草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松影独有的记号，说明他己经来过，且留下了东西。
她闪身进门，反手扣上暗锁，借着从窗棂漏进来的月光，看向廊下那排摆得整整齐齐的花盆。最末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草有些异样——盆土上的青苔被人动过，边缘还沾着几粒新鲜的湿泥。
沈青梧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花盆，就听见墙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至少三个，靴底碾过积水的声音虽轻，却瞒不过她这些年练出的耳力。
她迅速将花盆倒扣，盆底果然粘着个油纸包。拆开一看，里面是半张烧焦的信纸，字迹己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坤宁宫”“密道”“初七”几个字。心猛地一沉——坤宁宫是皇后居所，密道指的是连接冷宫与宫外的那条秘道，而初七，正是三日后皇帝要去天坛祭天的日子。
墙外的脚步声停在了角门外，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撬锁。沈青梧将半张信纸塞进靴筒，抓起墙角那把修剪花枝的铜剪，猫着腰躲到门后。
“吱呀——”门被撬开一道缝，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伸了进来，正要拔门闩。沈青梧眼疾手快，握紧铜剪狠狠刺向那只手！
一声闷哼从门外传来，那只手猛地缩回，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玉扳指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沈青梧认得那扳指——翡翠底子上嵌着金丝云纹，是令贵妃的兄长，当朝骠骑将军赵承煜的私物。
“里面的人听着，交出密信，饶你全尸！”赵承煜的声音带着怒意，混着雨水砸在门板上，“别以为躲得过，这冷香坞西面都被围了，插翅难飞！”
沈青梧的心沉到了谷底。赵承煜亲自带人来，说明对方己经知道密信的内容与祭天有关，甚至可能猜到了她要利用秘道做什么。她瞥了眼窗棂，木条细脆，根本挡不住强攻，唯一的退路只有……
她猛地想起松影去年修假山时说过的话：“那石头缝里能藏住个人，当年先皇后还在时，我见过小皇子躲进去玩。”
墙外传来撞门的巨响，门板剧烈晃动，木屑簌簌往下掉。沈青梧抓起那盆兰草，将盆土倒进墙角的暗格里——那里藏着她这些年收集的账册，暂时不能被毁——随后抱着空花盆冲向假山。
假山入口被藤蔓遮掩着，她用铜剪劈开藤蔓，钻进去时，背后的门板刚好被撞碎，赵承煜的怒喝声追着她的脚跟：“抓住她！死活不论！”
假山内部比想象中更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潮湿的石壁渗着水珠，冰凉地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沈青梧摸着石壁往前挪，黑暗中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外面的脚步声还要响亮。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透出一丝微光。她加快脚步，钻过一道仅容孩童通过的石缝，竟来到了假山背面的小亭下。这里紧挨着太液池，雨夜的水面泛着乌光，对岸的灯火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沈小主果然好手段。”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沈青梧反手将铜剪抵了过去，却触到一片柔软的布料。
松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光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眼神却异常清明：“老奴在石缝里撒了硫磺粉，他们一时寻不过来。”他指了指水面，“船备好了，沿太液池能到西华门，那里有老奴的徒弟接应。”
沈青梧却没有动，铜剪依旧指着他：“字条上的三个点，是‘网破’，可你漏了最重要的——是谁泄的密？”
松影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垂下眼睑：“小主如今逃命要紧，这些事……”
“是不是你？”沈青梧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寒。松影是兄长当年安插在宫里的暗线，是她在这深宫里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可那半张信纸上的焦痕，分明是被人用火烧过，更像是故意留下的线索。
松影猛地抬头，眼中竟有了泪光：“小主怎能如此想老奴？老奴在这宫里守了三十年，为的就是等一个能扳倒赵家的机会……”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水声打断。太液池的水面突然翻起浪花，一艘乌篷船破浪而来，船头站着的不是松影说的“徒弟”，而是几个黑衣蒙面人，手里的长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是李德全的人！”松影脸色骤变，猛地将沈青梧推向石缝，“小主快走！从密道去天坛，只有在祭天仪式上，才能让赵承煜的罪证公之于众！”
沈青梧被他推得踉跄后退，眼看着松影扑向那些黑衣人，手里的羊角灯被劈落在地，火苗在雨水中挣扎了几下便熄灭了。黑暗中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和松影的闷哼，随后便归于寂静。
她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石缝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德全尖利的嗓音穿透雨幕：“仔细搜！赵将军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半张密信要是落到皇上手里，咱们都得掉脑袋！”
沈青梧蜷缩在石缝里，冰凉的石壁贴着后背，却抵不过心底的寒意。松影的话在耳边回响——去天坛，在祭天仪式上……可她连密信的另一半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人可以信任。
雨还在下，仿佛要将这深宫的肮脏与血腥全都冲刷干净。可沈青梧知道，有些东西，就算被雨水泡烂，也会像石缝里的青苔一样，死死攀附在宫墙的砖瓦间，缠得人喘不过气。
她摸出靴筒里的半张信纸，指尖触到那些模糊的字迹，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密信里藏着的，可能不止是赵承煜的罪证，还有一个能将所有人都拖入地狱的秘密。
脚步声己经到了假山洞口，火把的光穿透石缝，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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