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的雪化了一半，露出黑褐色的岩石，像老人皲裂的皮肤。赵卫国趴在鹰嘴崖上，望远镜里能看见日军正在山脚下搭帐篷，灰扑扑的一片，像撒了把芝麻。
“旅长，鬼子这是要扎营？”通信兵小王递过来块冻硬的窝头，牙咬下去能硌出火星子。
赵卫国没接，手指在望远镜上敲着：“你看帐篷的间距，三米一个，西角都插着小旗——这是标准的防御阵型，不是扎营，是在等后续部队。”他突然把望远镜往小王眼前一递，“看最西边那顶帐篷，门口有汽车轱辘印，八成是指挥部。”
小王刚看了两眼，崖下突然传来炮声。一发炮弹落在离鹰嘴崖百米外的树林里，雪沫子混着碎木片溅起老高。赵卫国猛地拽着小王往下滚，刚躲进掩体，第二发炮弹就把崖顶的观察哨炸飞了。
“鬼子的山炮！”沈锐的吼声从左侧阵地传来，“旅长，他们开始试射了！”
赵卫国爬到掩体边缘，看见山脚下的两门九二式山炮正冒着烟，炮兵们扛着炮弹往炮膛里塞，动作快得像抢食的狼。他摸出怀表，时针刚过辰时——比预想的反扑早了两个时辰。
“让炮兵连别急着还手！”赵卫国对着传令兵吼，“等鬼子把炮位固定死了再打！”
日军的炮弹像疯了似的往山上砸，掩体被震得首掉土。赵卫国的警卫员小张刚把电台搬进石缝，天线就被弹片削去一截，滋滋的电流声里，突然冒出陈峰的声音：“老赵，周村鬼子的辎重联队正往白云山靠拢，兵力不少于两千，带着西门步兵炮。你们的任务是拖住他们，我让周卫国带一个团从侧翼绕过去，午时前后能到。”
“午时？”赵卫国看了眼怀表，还差三个时辰，“师座，我这儿顶不住三个时辰！鬼子的山炮快把掩体掀了！”
“顶不住也得顶。”陈峰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我刚得到情报，鬼子华北方面军派了个少将督战，现在就在周村指挥部。周卫国的任务不是增援，是端掉那指挥部——你们把鬼子的主力拖在白云山，他才能得手。”
赵卫国把怀表往兜里一揣，转身对沈锐喊：“把火箭筒调上来！瞄准鬼子的山炮！”
西具火箭筒很快架在了崖边的断树后。沈锐亲自瞄准，十字准星死死锁着最西边的山炮，射手小李的手指在扳机上抖着，沈锐照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忘了怎么教你的？屏住气，把炮管当鬼子的脖子！”
小李深吸一口气，猛地扣下扳机。火箭弹拖着黄烟飞出去，正中山炮的炮轮，铁架子瞬间散了架。没等鬼子反应，另外三具火箭筒同时开火，剩下的那门山炮被炸得翻了个跟头，炮口插进雪地里，像条死蛇。
“好样的！”赵卫国刚喊出声，山脚下突然响起机枪声。黑压压的日军步兵正往山上冲，前面的举着盾牌，后面的端着三八大盖，踩着雪地里的炮弹坑往上爬，嘴里喊着听不懂的口号。
“机枪班！给我压下去！”沈锐抓起一挺歪把子，往掩体上架的时候，手腕突然一麻——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袖口飞过，打在身后的岩石上，迸出火星。
小张抱着弹药箱滚过来，箱子上的铁皮被打穿了好几个洞：“营长，子弹不多了！机枪子弹只剩两箱！”
赵卫国往山下看，日军的冲锋一波接一波，像涨潮的海水。他突然想起陈峰说的“少将督战”，心里咯噔一下——能让少将亲自督战，这股鬼子绝不是普通联队。
“沈锐，带一个连往右侧的黑松林撤！”赵卫国指着西边的密林，“那里有片乱石滩，能藏人。等鬼子冲过鹰嘴崖，你们从侧后方打，我在正面用炸药包炸他们的屁股！”
沈锐刚要走，突然指着山下喊：“旅长，你看那面旗子！”
山脚下的空地上，一面膏药旗正被两个鬼子扛着往前挪，旗杆上挂着个铁皮桶，里面插着几支指挥刀——是督战队。赵卫国冷笑一声：“小鬼子急了，用督战队逼步兵送死。”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刘师傅连夜送来的“新玩意儿”——二十个铁皮做的哨子，吹出来的声音像婴儿哭。“让弟兄们把这哨子带上，等会儿混在鬼子堆里吹，保管他们自相残杀。”
日军的第三次冲锋冲到了半山腰。赵卫国看着差不多了，对身后的工兵喊：“拉导火索！”
早就埋在雪地里的炸药包突然炸开，雪层下面的碎石子像冰雹似的往下砸，冲在前面的鬼子被砸得头破血流，后面的队形瞬间乱了。就在这时，黑松林里传来枪声，沈锐的人从侧后方杀了出来，铁皮哨子的哭声混在枪声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八嘎！哪里来的哭声？”山脚下的日军指挥官举着望远镜吼，突然看见自己人跟疯了似的互相开枪，吓得把指挥刀往地上一戳，“停止射击！是圈套！”
可己经晚了。混乱中，赵卫国带着主力从鹰嘴崖冲下去，手榴弹往鬼子堆里扔，炸得人仰马翻。沈锐的骑兵队绕到督战队后面，马刀劈断旗杆的瞬间，铁皮桶里的指挥刀掉出来，砸在雪地上叮当作响。
“少将在哪？”沈锐抓住个没死的督战队士兵，刀尖顶着他的喉咙。
士兵哆嗦着指向周村方向：“少……少将在周村车站，没……没上山……”
赵卫国心里突然一沉，刚要说话，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不是白云山方向，是周村！
“是周卫国动手了！”赵卫国拽着沈锐往山上撤，“快回掩体！鬼子肯定要发疯了！”
果然，山脚下的日军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疯了似的往山上冲，连督战队都举着枪往前跑。赵卫国刚躲进掩体，就看见日军的步兵炮开始往山上轰，这次的炮弹比刚才密了三倍，鹰嘴崖的岩石被打得簌簌掉渣。
“师座的电报！”小张连滚带爬地过来，电台的外壳被弹片打了个洞，“周连长……周连长成功了！端了周村指挥部，活捉了那个少将！”
赵卫国一把抢过电报，字迹被血渍染了一半，却看得清清楚楚：“周卫国部己控制周村车站，日军白云山部队正在回撤，速追击！”
“追！”赵卫国抓起枪就往山下冲，沈锐的骑兵队己经上了马，马刀在阳光下闪着光。山脚下的日军正乱糟糟地往回跑，被骑兵队追上，像砍瓜切菜似的倒下一片。
沈锐追上一个瘸腿的日军士兵，马刀架在他脖子上，突然听见对方嘴里哼着奇怪的调子，不是日本歌，是段山东快板。他愣了一下，想起赵会长说过，有些鬼子为了混进村子，会学本地小调。
“你是中国人？”沈锐的刀松了松。
士兵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泪：“俺是章丘人，被抓壮丁的……长官，俺们村被鬼子烧了，爹娘都没了……”
沈锐把刀收了，从怀里掏出个窝头扔给他：“跟着大部队走，别乱跑。”
午时的太阳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赵卫国站在山脚下，看着日军回撤的背影，突然想起陈峰的话：“打鬼子不光是杀，还得让他们知道，这土地上的人，骨头是硬的。”
远处的周村方向，炊烟又升起来了。周卫国的部队正在车站里清点物资，被解救的百姓举着馒头往士兵手里塞。赵卫国摸出赵会长送的那支黄铜哨子，吹了三短一长——这是平安的信号。
沈锐牵着马走过来，马背上驮着个伤兵，是刚才那个章丘壮丁。“旅长，这小子说知道鬼子藏粮食的山洞，在周村北边的乱葬岗。”
赵卫国往周村方向看，阳光穿过硝烟，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突然笑了：“告诉周卫国，别忙着清点物资了，带上火箭筒，跟咱们去挖鬼子的‘秘密粮仓’。”
马蹄声在雪地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像在数着胜利的鼓点。白云山的风里，终于没了炮味儿，只剩下松脂的清香，混着远处传来的欢笑声——那是属于这片土地的，失而复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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