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城的晨钟刚敲过七下，陈锋就站在了北门的城楼上。
脚下的青石板还留着昨夜战斗的痕迹——几处被炮弹炸开的坑洼刚用碎石填上，墙根下堆着日军遗留的钢盔和步枪，正由19军的士兵分类清点。远处，韩江的水泛着粼粼波光，68军步兵旅的士兵正沿着江岸布防，刺刀在朝阳下闪着冷光。
“师座，潮州城里的百姓都安置妥了。”周明远拿着名册走来，声音压得很低，“日军留守的那个联队投降了三百多人，都关在城西的粮仓里，派了一个连看守。陈济棠的地方部队今早撤到城外休整，蔡军长让我问问，澄海那边的防线要不要让19军3师再往前推推，把田岛残部逼得再紧些。”
陈锋接过名册翻了翻，目光落在“粮食”一栏上——潮州城粮仓里还剩二十多万斤稻谷，足够城里百姓和部队吃半个月。他抬头看向西北方向，那里是田岛残部撤退的路线：“不用急。田岛现在像惊弓之鸟，咱们把韩江大桥守住，他插翅也飞不出潮汕平原。让3师在澄海扎稳脚跟就行，重点盯紧厦门方向——沈锐派去侦察的人，还没消息吗？”
话刚落，城楼下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锐一身便装，肩上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刚买的潮州柑，快步跑了上来：“师座，厦门那边摸清楚了。”
他把柑放在城垛上，从怀里掏出张手绘的地图，手指点在厦门岛西南角：“日军在鼓浪屿和厦门港各驻了一个大队，还有一艘巡洋舰‘妙高号’停在港外。最麻烦的是五通码头——他们修了三个钢筋混凝土碉堡，架着西联装高射机枪，还藏了两门150mm岸炮，看样子是怕咱们从海上进攻。”
陈锋盯着地图上的碉堡位置，指尖轻轻敲击城垛：“岸炮射程多少？”
“观测手估算了一下，至少能打十五公里。”沈锐拿起个潮州柑剥开，递给陈锋一瓣，“还有个消息，日军从广州调了一个装甲中队到漳州，估计是想增援厦门。那中队配的是九七式坦克，比咱们的三号坦克弱些，但数量有十二辆，硬拼怕是要吃亏。”
周明远皱眉：“漳州到厦门就一百多里，装甲中队走公路，两天就能到。要不咱们先动手，派豹式坦克去漳州截住他们？”
“不行。”陈锋摇头，把柑瓣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开，“豹式坦克现在只有五辆，不能轻易暴露实力。陈家的零件船还有五天到汕头，等零件到了，先给豹式换炮管，再让修械所把那三辆半履带车改成装甲输送车——等装备齐了，再动漳州不迟。”
他顿了顿，看向沈锐：“你让侦察队再去趟漳州，摸清那个装甲中队的行军路线。记住，别硬碰硬，能跟着他们找到弹药库最好。”
沈锐点头应下，刚要转身，却被陈锋叫住：“等等。潮州城里有个老字号‘胡记药铺’，你去给掌柜的送十斤白糖——昨天医疗队缺酒精，是他把药铺里的存货全捐了，百姓们都说他是好人。”
沈锐笑着应了声“明白”，抓起竹篮里的两个潮州柑，快步下了城楼。
周明远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师座，您倒是细心。不过……陈家的船真能准时到？英商‘泰利号’走新加坡航线，万一被日军潜艇盯上……”
“盯上也不怕。”陈锋语气笃定，“老爷子在南洋混了几十年，英商那边早打点好了——‘泰利号’挂着英国旗，日军现在还不敢明着惹英国人。再说，我让修械所赶制了五门88mm高射炮，就架在汕头港外的礁石上，潜艇敢靠近，首接给它轰沉。”
正说着，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两人低头看去，只见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围着一队士兵，为首的老妇人手里捧着个陶瓮，正往士兵怀里塞——瓮里是刚熬好的姜母鸭，香气顺着风飘上城楼。
“是城西的王阿婆。”周明远笑了，“昨天咱们的医疗帐篷救了她孙子，今早天不亮就杀了自家养的鸭子，非要给士兵们送点热乎的。”
陈锋看着那一幕，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他想起昨天在潮州城看到的情景：百姓们自发拿着扫帚清理街道，孩子们跟在士兵身后捡弹壳，药铺掌柜蹲在医疗点帮忙捣药……这些细碎的画面，比任何捷报都让他心里踏实。
“对了，师座。”周明远突然想起件事，“汕头那边来电，说给孩子们做的船又赶出来三十艘，小石头带着孩子们在港里划得正欢，还说等您回去，要教您划木船呢。”
陈锋忍不住笑了。他想起那个总爱跟在身后的半大孩子，想起孩子们手里歪歪扭扭的木船，突然觉得，这仗打得再苦，也值了。
中午时分，潮州城的炊烟渐渐升起。陈锋在城西粮仓门口停了脚，隔着木栅栏看里面的日军俘虏——他们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脸上没了之前的嚣张，只剩疲惫。看守的士兵正给他们分粥，粗瓷碗里飘着几片菜叶。
“师座，按您的吩咐，每天两顿粥，管饱。”带队的连长低声汇报，“有几个伤兵，医疗队也给治了。”
陈锋点头：“别虐待，但也别松懈。派人盯着他们的动静，尤其是那个联队长——叫什么来着？”
“山本雄一。”连长递过一张照片，“这老小子昨天还想绝食，被我们班长踹了一脚，老实了。”
陈锋看着照片上满脸横肉的日军军官，冷声道：“盯紧他。田岛跑了，他说不定知道104师团的下一步计划。”
刚离开粮仓，沈锐的对讲机就响了，声音带着急意：“师座，漳州方向有情况！日军那个装甲中队没往厦门走，反而掉头往揭阳去了！”
陈锋猛地停下脚步，转身走向城楼上的地图：“揭阳？他们去揭阳干什么？”
揭阳在潮州以西，是连接广东和福建的要道，此刻只有一个保安团驻守，装备全是老套筒。田岛残部在澄海，厦门日军按兵不动，装甲中队突然扑向揭阳——这分明是想绕到潮州后方，断了他们的补给线。
“沈锐，你带特种兵小队立刻去揭阳，给保安团送十挺轻机枪和两箱手榴弹。”陈锋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告诉保安团，别硬拼，把日军引到揭阳城外的丘陵地带——那里都是石头山，九七式坦克的履带容易卡。”
他顿了顿，对周明远说：“让李铁柱带三辆三号坦克和那三辆半履带车，从潮州出发，沿韩江西岸抄近路，傍晚前赶到揭阳以北的莲花峰，等日军装甲中队进入丘陵，就从侧面打他们的屁股！”
“是！”两人同时应道。
对讲机里，沈锐的声音己经带上了跑动的喘息：“师座放心，保证把机枪送到！”
看着沈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周明远忍不住道：“田岛这招够阴的，居然敢调装甲中队绕后。”
陈锋没说话，只是盯着地图上的揭阳。阳光从城楼上斜照下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田岛这是被逼急了——失去潮州和汕头，104师团在潮汕己成孤军，唯有冒险一搏，才有机会翻盘。
但他没想到，田岛敢赌这么大。
“让汕头修械所加快速度。”陈锋突然开口，声音沉了些，“告诉他们，零件船一到，先别管豹式炮管，优先给半履带车装反坦克炮——咱们的装甲力量，得再硬气些。”
周明远刚要应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两人转头看去，几个潮州城的孩子正举着风车，在城楼下的空地上跑着玩，风车转得呼呼响，红色的布面在风里飘得格外鲜艳。
陈锋看着那抹红色，心里的焦躁渐渐平复。
他想起汕头港里孩子们划船的身影，想起潮州城百姓递来的姜母鸭，想起修械所里叮当打铁的师傅——这些人，才是他最硬的底气。
“走吧。”他拍了拍周明远的肩膀，转身下了城楼，“去看看医疗队的帐篷搭得怎么样了。揭阳那边有李铁柱和沈锐，咱们把家里守好，等他们回来吃晚饭。”
城楼下的风里，带着姜母鸭的香气和孩童的笑声。远处韩江的水缓缓流淌，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汕头、潮州、揭阳串在一起——而线的尽头，是他和无数人要守的家。
暗涌或许还在潮声里藏着，但只要这城、这人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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