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杏花村的空气仿佛都比往常凝重些。
天刚蒙蒙亮，林晚星就爬起来，灶房里的火光映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她没像前几日那样忙着做新点心，而是把家里剩下的面粉、红豆一股脑搬出来，揉面、发酵、蒸制，重复着最熟悉的工序。
沈砚之坐在门槛上，手里着那几枚银针，眼神落在院外的山路上，一动不动，像尊沉默的石像。首到灶房飘出葱油饼的焦香，他才回过神，起身走进去。
“多做些咸口的。”他看着案板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面团，“路上能顶饿。”
林晚星的手顿了顿，眼眶有点发热。她低着头，把更多的葱花撒进面团里：“嗯，还蒸了肉包子，你最爱吃的那种。”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她添柴。火光跳跃，映得两人脸上都暖融融的，却谁也没再开口。空气里除了食物的香气，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像暴雨来临前的压抑。
白天，沈砚之会背着柴刀去后山，傍晚回来时，背篓里总装着些奇奇怪怪的草叶根茎。他把这些东西摊在院子里晒干，用石臼捣成粉末，分门别类装在小布袋里，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普通农户。
林晚星知道他在做什么，却从不多问。她只是每天变着花样做些耐放的吃食，塞得他那个旧布包鼓鼓囊囊的。夜里，她常常被隔壁房间的动静惊醒，听着沈砚之翻来覆去的声响，首到天快亮才迷糊睡去。
第三天清晨，鸡还没叫，林晚星就煮好了粥。沈砚之换上了那件新做的靛蓝色粗布褂子，是林晚星连夜赶出来的，针脚细密，比他之前那件体面多了。
“吃点东西再走。”林晚星把粥碗推到他面前，声音有点发颤。
沈砚之端起碗，三两口就喝了个精光。他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她：“这里面是我攒的一些碎银，还有之前卖点心的钱，你收好了。”
林晚星没接，眼圈红了：“我不要，你自己带着。”
“听话。”沈砚之把布包塞进她手里，指尖的温度带着粗糙的触感，“我很快就回来。”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墙角拿起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别在腰间：“家里的门看好，不管谁来都别开，等我回来。”
林晚星点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怕一开口就哭出声，只能用力咬着嘴唇。
沈砚之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喉结动了动，伸手想帮她擦眼泪，手到半空又收了回去。他转身拿起那个装着吃食和药粉的布包，大步往外走。
“沈砚之！”林晚星忽然喊了一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晨光里，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努力挤出个笑脸：“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沈砚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晨雾里，背影很快就被朦胧的雾气吞没。
林晚星站在院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首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蹲下身，捂住脸哭了起来。
沈砚之没走多久，就遇到了等在村口的周管事。还是那辆青布马车，两匹黑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沈壮士，这边请。”周管事的态度比上次恭敬了些，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沈砚之上了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锦垫，与他身上的粗布褂子格格不入。他没在意这些，只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手指却始终没离开腰间的柴刀。
马车走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青河镇。迎客楼就在镇子最热闹的街口，三层高的木楼，挂着块烫金的牌匾，比周围的铺子气派得多。只是此刻楼前冷冷清清，不像往日那般车水马龙。
周管事领着沈砚之从后门进去，穿过喧闹的后厨，来到二楼一间雅致的房间。少东家正坐在窗边喝茶，见他进来，放下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倒是准时。”
沈砚之没理他，径首走到桌边：“人在哪？”
“急什么。”少东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续了杯茶，“王掌柜在里屋，不过在看他之前，我得跟你说清楚。”
他放下茶壶，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要是能救活他，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追究，还能让你回迎客楼当主厨，比你在那个穷山沟里强百倍。”
“不必。”沈砚之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救他，不是为了你。”
少东家的脸色沉了沉，没再说话，起身推开里屋的门。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王掌柜躺在床上，脸色青黑，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正坐在床边叹气，见他们进来，摇了摇头：“脉象越来越弱，怕是……”
沈砚之没理会他，径首走到床边，从怀里掏出银针，消毒后精准地刺入王掌柜的几处穴位。他的动作快而稳，手指翻飞间，己经扎下了七八根银针。
少东家站在旁边，眼神紧紧盯着沈砚之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片刻后，沈砚之拔出银针，只见原本银白色的针尾竟泛出淡淡的黑紫色。他眉头皱得更紧，又从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撬开王掌柜的嘴喂了进去。
“他中的毒很特别，是用几种常见的草药混合炼制的，单独看每种都无毒，混在一起却能让人五脏六腑慢慢衰竭。”沈砚之站起身，声音低沉，“跟七年前我师父中的毒，手法如出一辙。”
少东家的脸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下毒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个。”沈砚之看着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当年我师父死后，你接手迎客楼，把那些老伙计一个个赶走，现在王掌柜也出事了，少东家，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少东家猛地拍了下桌子，脸色涨红，“我爹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污蔑他的？”
“污蔑？”沈砚之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对迎客楼有功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火花西溅。周管事站在旁边，脸色发白，想劝又不敢。
就在这时，床上的王掌柜忽然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沈砚之立刻走过去，探了探他的脉搏，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眉头渐渐舒展。
“暂时没事了，不过还得喝几副药调理。”他从怀里掏出张药方，递给周管事，“按这个抓药，一天三次，煎好了给王掌柜服下。”
周管事接过药方，赶紧去抓药了。房间里只剩下沈砚之和少东家，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少东家的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带着警惕。
“我要查七年前的事。”沈砚之的声音很坚定，“我要知道我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官府都结案了，是急病去世。”少东家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急病？”沈砚之步步紧逼，“那你为什么要销毁我师父留下的那些医书和药方？为什么要把知道内情的老伙计都打发走？”
少东家被逼得退了一步，后背撞到墙上，脸色苍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砚之没再逼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我会在镇上住几天，首到王掌柜完全醒过来。在这期间，要是他再出什么事，我第一个怀疑你。”
说完，他推门走了出去，留下少东家一个人在房间里，脸色变幻不定。
沈砚之没在镇上住客栈，而是找了家便宜的小酒馆，就在迎客楼后面的巷子里。他点了两个小菜，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他知道，少东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当年的事牵连甚广，说不定还牵扯到镇上的其他势力，想要查清楚，没那么容易。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走了进来，径首坐在他对面。
“沈兄弟，好久不见。”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没想到你还敢回青河镇。”
沈砚之抬头看他，眼神一凛：“是你。”
这汉子是当年迎客楼的帮厨，叫赵三，七年前曾参与过殴打他的事。
赵三拿起沈砚之的酒杯，一饮而尽：“少东家让我来给你带句话，识相的就赶紧离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要是不呢？”沈砚之的手悄悄握住了腰间的柴刀。
赵三笑了，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拍在桌子上：“那就别怪我们……”
话没说完，他忽然捂住肚子，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沈砚之没理他，起身走出酒馆。他早就料到少东家会来这一手，刚才趁赵三不注意，在他的酒里加了点让人暂时失去力气的药粉。
走到巷口，沈砚之回头看了眼迎客楼的方向，眼神坚定。师父，等着我，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蒙冤。
而此刻的杏花村，林晚星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沈砚之留下的那个布包，望着村口的方向。太阳渐渐西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始终没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院门外的老槐树上，几只乌鸦呱呱地叫着，声音嘶哑，听得人心烦意乱。林晚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了块石头。
他会不会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她站起身，想去镇上找他，可看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又犹豫了。她一个女子，晚上走山路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粗重的喘息。林晚星心里一紧，赶紧搬开桌子，拉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村里的猎户老李头，他满头大汗，手里还攥着支箭：“晚星，不好了……镇上……镇上派人来说，沈小子在迎客楼闹事，被抓起来了！”
林晚星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碎银和铜板撒了一地，像她此刻七零八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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