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新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这次的风眼是韩兵。
机械厂巨大的铸造车间里，机器轰鸣，热浪滚滚，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粉尘和机油的味道。韩兵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正跟着师傅和几个工友围在一台老旧的C620车床前。他学徒期快满了，最近开始独立操作一些相对简单的工序，正是干劲十足、渴望证明自己的时候。
今天加工的是一批精度要求较高的轴套。带韩兵的师傅老张临时被车间主任叫走了，交代韩兵按图纸尺寸先车削外圆。韩兵年轻，手脚麻利，上手很快。同组的赵麻子（本名赵有才，因一脸麻子得此外号），是个西十多岁的老油条，技术一般，但资历老，平时就爱偷奸耍滑，指使新人，尤其看不上韩兵这种年轻肯干、深得师傅喜欢的学徒。
“喂，韩家小子，”赵麻子叼着烟卷（车间严禁烟火，但他仗着资格老偷偷抽），慢悠悠地踱过来，斜睨着韩兵的操作，“你这进刀量是不是大了点？毛手毛脚的，别把料废了！这料可金贵！”
韩兵皱了皱眉，手上动作没停，沉声道：“赵师傅，图纸上要求的公差，我这进刀量正好，转速也是按规程来的。”他严格按照师傅教的步骤操作，自信没问题。
“嘿！小子嘴还挺硬！”赵麻子被顶撞，脸上挂不住，故意提高嗓门，“我干了十几年车工，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说大了就是大了！赶紧调小点！出了废品你担得起吗？”
旁边几个工友投来目光。韩兵年轻气盛，最受不了这种无理指责和倚老卖老，火气也上来了：“赵师傅，您要是有意见，等张师傅回来，咱们拿图纸和量具说话！现在我得按规程干活！”他坚持自己的操作。
“拿张师傅压我？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呢就敢跟老子叫板？”赵麻子恼羞成怒，加上平时对韩兵的嫉恨（韩兵学得快，师傅常夸），口不择言地辱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爹就是个病痨鬼，你妈糊纸盒能挣几个子儿？一家子穷酸相！我看你就是想表现，故意在这瞎搞！想抢功是不是？”
“你！你放屁！”韩兵脑子“嗡”的一声！侮辱他可以，侮辱他父母、侮辱他的家庭，这触及了他最不能碰的逆鳞！连日来因为家里情况好转而积攒的自信和对未来的憧憬，被这恶毒的辱骂瞬间击得粉碎，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喷发！他猛地转身，热血冲顶，理智的弦瞬间崩断，双手狠狠推在赵麻子的胸口！
“哎哟！”赵麻子猝不及防，脚下被油污一滑，加上韩兵年轻力大，他夸张地大叫一声，整个人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重重摔倒在地！手里的烟卷也飞了出去。
“打人啦！韩兵打人啦！”赵麻子躺在地上，捂着胸口，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无法无天啦！学徒工打老师傅啦！我的腰…我的肋骨…哎哟喂…要出人命啦！”他演技浮夸，声音凄厉，瞬间吸引了整个车间的注意。
车间主任吴胖子（吴主任，体型肥胖）闻声，铁青着脸快步走了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赵麻子和一旁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拳头紧握的韩兵，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回事？！”吴主任厉声喝道。
“主任！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赵麻子抢先哭嚎，“我就说了他两句操作可能有问题，让他小心点，这小子就怀恨在心，下死手推我啊！您看我摔的…哎哟…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散架了！他这是存心报复，目无尊长！必须严惩！开除！一定要开除他！”
“主任！是他先骂人！骂我爹妈！骂我全家！”韩兵气得浑身发抖，眼睛赤红，指着赵麻子怒吼。
“骂你？谁听见了？谁看见了？”赵麻子立刻耍赖，“大家伙都看见你动手打人了！车间严禁打架斗殴！韩兵，你完了！”
周围的工友面面相觑，有些人确实看到赵麻子挑衅，也听到他骂骂咧咧，但具体骂了什么没听清。更多人只看到韩兵推倒了赵麻子。在普遍讲究“尊师重道”、“论资排辈”的车间里，学徒动手推搡老师傅，这是极其严重的错误！
吴主任看着“痛苦”的赵麻子和愤怒的韩兵，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不在乎谁对谁错，他在乎的是车间纪律和影响！赵麻子是老油条，但毕竟是老工人。韩兵是学徒，动手打人，性质恶劣！
“韩兵！”吴主任声音冰冷，“不管什么原因，动手打人就是严重违反纪律！立刻停止工作！写深刻检查！等候处理！性质恶劣的话，开除也不是不可能！”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赵麻子，“赵有才，你也起来！像什么样子！先去医务室看看！”
“主任！是他先…”韩兵还想争辩。
“闭嘴！”吴主任厉声打断，“再狡辩，处分加重！”他挥挥手，让两个工友把还在“哎哟”的赵麻子扶起来送去医务室。
韩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僵在原地。开除？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上！学徒工的身份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是家里未来的希望！如果被开除，不仅工作没了，名声也毁了，以后哪个厂子还敢要他？巨大的恐惧和愤怒交织，让他眼前发黑。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没让屈辱的眼泪掉下来。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回了韩家。王秀梅刚下工回家，听到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韩老实猛地站起来，烟袋锅“啪嗒”掉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刚刚有了点起色的家，难道又要被推进深渊？
“妈！爸！别急！”韩风的声音异常沉稳，他扶住母亲，眼神锐利地看向报信的李卫国（韩兵在厂里唯一的好友），“卫国哥，你详细说，到底怎么回事？当时加工的是什么零件？赵麻子为什么跟我二哥吵？他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危机，再次降临。这一次，对准了韩家刚刚燃起希望的未来支柱——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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