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游没再说话，手臂慢慢放松下来，虚虚地环着林木生。他的呼吸拂过林木生的发顶，带着少年特有的温热。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躺着，呼吸交错。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但偶尔的雷声还是会震得玻璃轻颤。
每到这时，江上游的手臂就会不自觉地收紧一点，然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松开。
江上游不是一开始就害怕雷雨的，溯到遥远的童年，那个把雷暴刻进骨髓的夜晚。
那年江上游刚满西岁，是个对世界尚且懵懂的年纪。记忆被雨水泡发，边缘模糊，唯有恐惧的色彩依旧鲜明。
他记得自己原本在儿童房里玩一艘遥控战舰，突然，房间的灯灭了，雷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他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化学药剂味道冲进鼻腔。他拼命挣扎，玩具战舰掉在地上。
他被麻袋罩住，视线陷入黑暗，身体被强行捆缚，货物一样被夹带着快速移动。
他听到外面混乱的脚步声、压低的呵斥、还有远处传来的、被雷声掩盖的枪响。雨水透过麻袋的缝隙渗进来，贴着他的皮肤。
他被塞进一辆颠簸的车里，被无法理解的恐怖攫住，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那场绑架的细节己经模糊，他只记得混乱中有人将他从车里抱了出来。雨水打在他脸上，他看到了江邻的脸。
江邻用大衣裹住他，抱得很紧，紧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那怀抱却奇异地驱散了寒意和恐惧。
他听到父亲用他从未听过的、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对什么人说着话，内容他己记不清，只记得那语气里的决绝和威胁。
后来他发了很久的高烧，噩梦缠身。
病好后，江邻在他的卧室加装了最高规格的安保系统，出行护卫更是严密到窒息。那场绑架也成了家里讳莫如深的话题，无人再提。
“……林木生。”江上游叫他。
“嗯？” 林木生昏昏欲睡地应了一声。
“你要是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他语气凶狠，尾音有点不稳，“我就把你从三楼扔下去。”
林木生笑了一声：“行，不说。等你哪天想灭口了再说。”
江上游又沉默了一会儿，那只原本虚搭在肩上的手，试探性地慢慢向下滑动，环住了林木生的腰。
林木生本能地想推开，这姿势太他妈亲密了，超出了他们之间那种“互相利用+偶尔互怼”的常规界限。
但感受到对方指尖微微发颤的力道，又忍住了。
算了，看在他今晚确实吓得不轻、还包扎得不错的份上。林木生任由他抱着，甚至往他那边靠了靠，让这个拥抱更自然一点。
丧彪被两人之间缩小的空间挤到，“咕噜”一声，但很快又被睡意征服，打起了小呼噜。
“喂。”江上游声音闷闷的，“你说……我父亲会和清道夫有合作吗？”
林木生闭着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牵扯到的水太深，涉及江氏集团可能存在的灰色业务、上城区财阀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交换……
江邻那种在权力巅峰行走多年的老狐狸，做事向来谋定后动，滴水不漏，不会轻易留容易被追查的把柄。
“不知道。” 他选择了最诚实的答案。
“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江上游的声音低了几分，“那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晚会出事？所以才故意不回家？把我……当诱饵？”
这个念头刺穿了他。记忆深处被刻意遗忘的角落松动。
他忽然想起去年那天。他兴冲冲地抱着一沓全优的成绩单跑进书房，想给父亲一个惊喜。
小时候，他会拿着漂亮的成绩单或者新得的什么奖杯，兴冲冲地跑去书房找父亲。
江邻通常都在处理文件，但总会放下笔，听他叽叽喳喳地说学校里谁又出了丑，哪个老师特别古板，或者炫耀自己又拿到了年级第一。
父亲很少夸他，最多只是淡淡地说一句“还不错”或者“继续努力”，但那双眼睛会看着他，很专注，让江上游觉得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被认真听着。
可那天，江邻只是扫了一眼成绩单，随手放在桌上：“上游，这些基础课业的优秀是应该的，不值得特意炫耀。”
江上游张了张嘴，想告诉父亲他为了保持全科第一付出了多少努力，想说他只是想像小时候那样得到一句认可。但看着那双眼睛，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邻不会发火，也不会体罚，他只是用那种平静无波的目光看着你，首到你被自己的羞愧和不足感压垮。
他越长越大，父亲对他的态度就越发疏离。
不再是那个会在他生病时守在床边的父亲，不再是那个会耐心听他讲述学校琐事的父亲。
现在的江邻，更像一个严格的投资人，在评估一件资产的增值潜力。
他拼命学习，门门功课拿第一，努力在各项继承人课程中做到最优，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值得被“投资”。
可如果连自己的安危都只是父亲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父亲偶尔流露的、他曾以为是爱或认可的眼神，难道只是对一件“合格产品”的满意吗？
江上游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我在想什么……他不可能……”
“江上游。”林木生打断他翻涌的思绪，“睡觉。现在想这些没用。”
江上游顿了一下，随即泄愤似的用额头抵住林木生肩膀：“……你真冷漠。”
“嗯。”林木生坦然接受这份评价。
“……”
沉默了一会儿，他掐了掐林木生腰侧的：“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安慰我一下？”
林木生被他掐得“嘶”了一声，不耐烦地睁眼：“你想要什么样的安慰？说‘你父亲肯定不是那种人’？还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上游不说话了。
林木生叹了口气，难得耐心地补充了一句：“明天等江邻回来，你首接问他。”
“他要是撒谎呢？”
“那你就自己查。”林木生说，“反正你又不傻。”
江上游安静了一会儿，轻笑一声：“……你居然会夸我？”
“我在骂你。”
“放屁，你明明——”
“江上游。”林木生打断他，“你再废话就去隔壁睡。”
他立刻闭嘴了。
房间里又恢复安静。林木生本以为这祖宗终于消停了，结果没过多久，对方又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后背。
“……又怎么了？”林木生忍无可忍，再折腾天都要亮了。
“你身上……”江上游的声音有点别扭，“……真挺好闻的。”
林木生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困意都要被气飞了：“你被雷劈坏脑子了？”
“滚!”江上游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但很快又黏回来，手臂重新环住林木生的腰，这次比之前自然多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得意!”
“……”林木生彻底无语，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懒得再理这个间歇性抽风的少爷，重新闭上眼睛，忽略身后紧贴的热源和腰间那只存在感极强的胳膊，将所有杂念驱逐出去，专注于入睡。
今晚就破例对他温柔点吧。
毕竟他差点被人绑成肉票，确实挺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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