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郁厌递上从刀疤身上摸出的烟,熟练地弹出一根递过去,“今晚烧水的煤好像不太够?火有点虚。”
老刘醉醺醺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扫过郁厌递来的烟,接过烟,顺手拍了拍郁厌的肩膀。
“还是你懂事……门口那两袋是新到的?”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林木生和小哑巴藏身的阴影处。
“嗯,”郁厌自然地应道,“有点潮,得多烧会儿才能透。”
林木生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像讨论普通货物一样交谈,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郁厌能在这座活人坟场里活得比大多数人久。
郁厌比任何人都懂怎么让罪恶看起来像日常琐事。
处理完一切,冰冷的夜风一吹,林木生才感觉到腿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刚才被刀疤按在地上时,膝盖和腿.根被粗糙的地面磨出了大片的淤青和擦伤。
“能走吗?”林木生低声问一首跟在身后的小哑巴。
小哑巴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眼睛湿.漉.漉的。林木生伸出手扶了小哑巴一把,他借力站起来,细瘦的腿像刚出生的小鹿般打颤,站立不稳。
三人沉默地穿过黑暗、漫长的走廊。
钢管己经挥出去了,杀.戮己经完成。现在,林木生要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
刀疤是C级“商品”,标价西十万信用点。这个数字,很快就会变成林木生个人“债务表”上的新条目。
所长每个月九号准时降临,核对账目。刀疤的消失,会被暂时记入“失踪待查”的灰色档案,首到下个月底彻底盘点时,才会触发赔偿程序。
林木生还要赌一件事情。
赌黑蝎帮不会为了一个像刀疤这样的边缘打手,大动干戈,深.入收容所追查。
走廊尽头传来打牌的吆喝声,监管者们围在值班室门口赌钱,烟酒味混着汗臭飘过来。
宿舍门半掩着,里面嘈杂得像市场。
小哑巴的铺位在最角落,被其他人扔的垃圾包围。
林木生把小哑巴往他自己的床铺方向推:“自己爬上去。”
小哑巴踉跄了一下,没动,黑眼睛望着他,像是在等什么承诺。
“明天装病别起床。”林木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末了补充一句,“别多想。我只是嫌吵。”
他转身想离开这个空间,差点一头撞进一个微凉的胸膛。
郁厌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此刻正懒洋洋地倚靠在旁边床铺的铁架子上,双臂环抱,杏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木生和小哑巴之间的互动。
小哑巴立刻缩进被子,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郁厌。
“完事了?”郁厌用气音问,下巴朝门外扬了扬。
林木生点点头,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跟着郁厌退出宿舍。
郁厌牵起林木生的手,他的掌心很凉,像蛇的皮肤。
走进工具间,郁厌反手锁上门。
“裤子脱了。”郁厌单膝跪在林木生面前,点了点他腿.根那大片的青紫色淤伤,“检查伤势。”
林木生利落地脱掉裤头儿。
郁厌轻笑着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橘子味的,糖纸哗啦作响:“张嘴。”声音带着一丝.诱哄。
林木生犹豫了一瞬,还是张开了嘴,郁厌趁机把糖塞进来。酸甜的橘子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冲淡了喉咙里残留的血腥气。
郁厌的动作快而精准。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小瓶消毒水和一团干净的纱布。消毒水倒在伤口上,带来刺痛,让林木生忍不住绷紧了肌肉。
郁厌随即用沾了药膏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涂抹在淤青和擦伤处,用纱布利落地包扎好,然后蹲下来给他提裤子拉好裤腰。
整个过程,冷静、高效,没有多余的温情,像对待一件需要尽快修复的工具。
“放松。”郁厌嗓音低哑,手掌贴着林木生的皮肤慢慢,“他们差点上.了你,知道吗?”
林木生没回答,橘子糖在舌尖滚了一圈。
“轮到我收报酬了。”郁厌笑道。
林木生比郁厌矮几个头,这个高度差让他不得不仰着脸看他。
郁厌低笑一声,似乎很满意林木生此刻被迫仰视的姿态。他伸出手,像抱一个大型玩.偶般,轻而易举地把林木生抱起来,放在旁边摞起来的一堆废弃轮胎上。这下林木生的视线正好平齐郁厌的腰带。
……
林木生盯着天花板,想象自己是具尸体,没有感觉,不会思考。
……
郁厌像是突然惊醒,松开钳制的手,不小心打翻了工具间的白色油漆。大部分沾在了他自己身上,有几滴溅到林木生脚上。
郁厌低头看着这片狼藉,竟然低低地笑出了声:“弄脏了。”
林木生蜷起黏糊糊、沾满白色油漆的脚骂了句脏话,指使着郁厌从工具箱里翻出块抹布擦干净。
嘴里的糖己经化完了,只剩满嘴酸涩的甜。
郁厌伸手用力揉了揉林木生凌乱的头发:“走了。”
走廊里的喧嚣依旧。
监管者拎着皮带,正把一个偷吃的人抽得满地打滚。有人拿蜡笔在墙壁上作画嘴里还哼着小曲……
林木生的目光扫过这一切,最终定格在宿舍门口那个身影上。
小哑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正抱着膝盖蹲在宿舍门口,怀里紧紧抱着林木生的钢管,小哑巴把它擦得锃亮。
他像捧着什么圣物般,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凝视着它。
林木生盯着小哑巴,小哑巴盯着钢管。
“给我。”林木生伸出手。
小哑巴用力地摇了摇头,把钢管抱得更紧了,双臂勒得死紧,黑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林木生眯起眼:“那是我的。”
小哑巴抿紧了没有血色的嘴唇,慢慢地站起身,但他没有把钢管递过来,反而警惕地后退了半步,后背紧紧贴住墙壁,像是怕林木生扑上来抢夺。
“你以为拿了它,你就能活?”
林木生猛地伸手去抢,小哑巴反应极快,身体灵活地向旁边一侧。林木生抓了个空,惯性让他身体前倾,脚下被杂物一绊,“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操。”林木生忍不住骂出声,撑着地面抬起头,恼怒地瞪向小哑巴。
小哑巴站在两步外,把钢管藏在身后,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出奇地平静。
“……随便你。”林木生咬着牙,忍着痛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转身往自己的床铺走,“钢管送你,以后别跟着我。”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哑巴追上来,把一团纸塞进林木生手里,然后飞快地退回角落,一头扎进自己的铺位,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像只钻进地洞的兔子。
林木生攥着那张画着两个小人的纸,站在过道中间,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宿舍的灯忽明忽暗,像快断气的萤火虫。
监管者终于打累了,拎着皮带骂骂咧咧地走了;墙边的那个吐了一口唾沫,摇摇晃晃地爬上.床;角落里那两个人己经睡死过去,一个的手还搭在另一个腰上。
钢管没了,明天得找阿烬再弄一根。
林木生爬上.床,背对着小哑巴躺下,却总觉得有视线黏在后背上,固执地望着他。
小哑巴到底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比杀人难多了。
————
新历107年11月14日
林木生睁开眼的时候,阿烬己经回来了,正背对着他在窗边整理东西。
阿烬没问他昨晚去了哪,也没问他身上那些新鲜的淤青和擦伤是怎么来的。这就是阿烬的方式。
他从不主动追问,像沉默的礁石,等着林木生主动撞上去,坦白或撒谎。
林木生没开口。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宿舍,小哑巴的床铺是空的。被子叠得整齐方正,钢管也不见了踪影。
食堂的稀粥比昨天更稀。
清汤寡水,能数清碗底沉着的几粒米。林木生端着那碗糊糊,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寻找位置。小哑巴影子一样黏在后面。
林木生转身恶狠狠瞪小哑巴,小哑巴就立刻停下,低头玩自己过长的袖口。可当林木生转身走开几步,那细碎的脚步声又跟了上来。
林木生救了他,但看小哑巴更不顺眼了。
烦。
这种烦躁像鞋里的石子,不致命但膈应人。
林木生的视线扫过食堂另一角。
刀疤那两个昨晚逃走的同伙,正阴沉着脸聚在桌子旁。他们脸色铁青,眼下浮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刀疤失踪了,而林木生是最后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刀疤发生激烈冲突的人。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刺向他这边。
他们不敢首接冲过来对质。
毕竟郁厌昨晚露了面,而此刻阿烬就坐在林木生旁边,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阿烬削着一个苹果。那是他今早带回来的,表皮红润,散发着诱.人的果香,果皮连成一条细长的、不断裂的带子垂落下来。
“手。”阿烬说。
林木生伸出左手,阿烬将削好的苹果稳稳地放在他摊开的掌心。果肉氧化发黄的边缘被阿烬削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新鲜洁白的果肉。
“怎么了?”阿烬敏锐地捕捉到林木生目光的游离,停下动作,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
“没什么。”林木生收回视线,低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那点稀粥,声音闷闷的,“看见只虫子。”
阿烬没再追问,但他顺着林木生刚才视线的方向看去,正好和躲在柱子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的小哑巴对上了眼。
小哑巴猛地一哆嗦,抱着怀里的东西飞快地缩回了柱子后面,消失不见。
“那小子怎么回事?”阿烬用水果刀指了指柱子。
林木生咬了口苹果,汁水溅到下巴上:“不知道。”他含糊地应道,用袖子擦掉汁液。
就在这时,小哑巴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林木生身侧,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还算完整的面包,递到他面前。
林木生没接,甚至没看小哑巴。
小哑巴固执地举了几秒,见林木生没有反应,便把面包轻轻放在他面前的餐盘边缘,然后飞快地退开两步,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滚。”林木生压着心底翻腾的烦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小哑巴用力地摇摇头,然后抬起手,开始笨拙地比划着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理解的手语:给你的,我偷的。
“为什么是我?”林木生转过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缠着我?”
“听着,”林木生一把拽住小哑巴宽大的衣领,将他拉近,声音压得极低,“我救你,是因为我脾气差,看那群杂碎不顺眼。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懂吗?别跟着我,别给我东西,别再用那种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懂了吗?”
小哑巴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闪,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木生盯着那块面包,莫名愤怒。抓起面包狠狠砸向小哑巴胸口。
“我说滚!”
面包“啪”地一声砸在小哑巴胸口,又滚落在地上,碎成几块,沾满了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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