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之翼”的中央餐厅—
“丰壤之厅”,其名恰如其分,是科技与生命交织的圣殿。
步入其中,仿佛踏入了未来与远古交融的梦境。高耸的穹顶并非冰冷的金属结构,而是覆盖着一层流动着柔和光泽的透明薄膜,此刻正投射着深邃的秋夜星空。
无数星辰并非静态光点,而是随着无形的轨道缓缓移动,偶尔有模拟的流星拖着细长的光尾划过天际,留下瞬间的惊叹。这全息苍穹之下,光线被巧妙调至黄昏般的暖橘色,既不刺眼,又足以照亮厅堂的每一个角落,营造出奇异的安宁感。
西周墙壁并非传统的涂料或板材,而是生机勃勃的垂首森林—
活性植物墙。翠绿的藤蔓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叶片形态各异,闪烁着健康的光泽。更令人称奇的是,藤蔓间错落有致地点缀着的浆果——深紫色的蓝莓、鲜红的覆盆子、金黄的醋栗,以及各种散发着清香的香草:罗勒、薄荷、百里香。微型的灌溉系统如同无声的溪流,在叶片和根茎间隐秘地流淌,带来的泥土气息,巧妙地中和了高科技环境可能带来的冰冷感。
餐桌本身便是奇观。它们由一种温润如玉、触手微暖的生物材料构成。当马夫蒂一行人走近时,一张原本是标准长方形的餐桌边缘如同活物般开始蠕动、延伸,悄无声息地变形成适合七人围坐的流畅椭圆形。桌面光滑细腻,却带着生命特有的柔韧,手指按下去会有极轻微的弹性回馈,表面甚至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如同叶脉般的淡金色能量纹路在缓缓流动,仿佛在呼吸。配套的座椅也自动调整了高度和弧度,椅面在马夫蒂落座时,立刻透出一股恰到好处的暖意,熨帖着疲惫的肌肉。
餐厅深处,一道小型瀑布从一面覆盖着苔藓的岩石墙面倾泻而下,水声淙淙,汇入下方清澈见底的活水鱼池。几条肥美的虹鳟鱼披着彩虹般的鳞片,在摇曳的水草和光滑的鹅卵石间悠然穿梭。水汽氤氲,带来一丝清凉与鲜活。这不仅是赏心悦目的景观,更是餐厅“农场首达餐桌”理念的鲜活展示——食材储备与自然美学浑然一体。
这样一处超越想象、将未来感与原始生命力完美融合的用餐环境,足以让任何初来乍到者屏息凝神,沉醉于这份“神国”般的馈赠。
马夫蒂的反应却如投入湖面的冰棱,瞬间冻结了这份惊叹。
他坐在那张会自动加热、完美贴合人体工学的生物座椅上,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不带丝毫温度地扫过面前的一切:那些闪烁着微光、边缘镶嵌着细密能量纹路的骨瓷餐盘,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银质刀叉,悬浮在桌面、正展示着菜品三维影像的全息菜单,以及远处鱼池里那些游弋的、注定成为盘中餐的虹鳟鱼。他的眉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细刺扎中。
这里太干净了,纤尘不染,连空气都过滤得只剩下植物的清香和瀑布的水汽;太讲究了,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精心的设计和昂贵的价值;太……不真实了。
与他记忆中那些被油烟熏得发黄、充斥着锅铲碰撞声、食客喧哗声、劣质塑料桌椅油腻触感的路边摊和小餐馆,完全是两个无法重叠的宇宙。
这里的每一寸光洁,都在无声地强调着一种他无法企及的距离。
“哥…这个椅子…会自己加热诶…”花火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惊奇和怯生生的试探,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哥哥旁边的椅子上,小手好奇地着温润如玉的椅面,感受着那持续不断、恰到好处的暖意,眼睛亮得如同穹顶上的星辰。对她而言,这个新世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魔法,每一处都值得探索。
马夫蒂没有回应妹妹的惊叹。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自动展开的餐盘上。那骨瓷细腻洁白,内里流动的淡金色能量纹路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脉动。旁边的银质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在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冷冽而高贵的光芒。这些器具在他眼中,早己超越了用餐工具的范畴,更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栅栏,一种无声而傲慢的宣言:
“你与我们不同,你不属于这里。”
一种熟悉的、被审视和被排斥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来来来,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敦子热情洋溢的声音打破了兄妹间的沉寂。她修长的手指在全息菜单上飞快地点选,动作娴熟流畅,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虚拟菜肴投影随着她的操作旋转、放大。“我强烈推荐这里的冲绳风味红烧肉!用的可是我们穹顶生态区自养的琉球黑猪,肥瘦相间,配上我特制的冲绳海盐和红藻发酵的秘制调料,入口即化,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她顿了顿,继续介绍,“还有乔治最爱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炖了足足六个小时,牛肉酥烂入味;堤队长每次来必点的碳烤虹鳟鱼,就是池子里现捞的,用香草和柠檬腌制,烤得外皮金黄酥脆…哦对了,花火,看阿姨给你点的!”她笑着指向一个特别可爱的投影——一个做成小森林场景的餐盘,里面有捏成小兔子和小熊形状的彩色饭团,旁边是用蔬菜泥“画”出的草地和小花,还有一小杯点缀着水果粒的酸奶。“还有这个,动物小饭团乐园!花火喜欢吗?”
花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张,脸上因为兴奋和喜悦泛起了健康的红晕,她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带着雀跃:“喜…喜欢!谢谢阿姨!”孩子的快乐如此纯粹,暂时冲淡了哥哥带来的凝重气氛。
高山我梦坐在马夫蒂的正对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位新同伴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和紧绷。
他试图用温和的语调缓解气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马夫蒂,别拘束,有什么特别想尝试的吗?这里的菜品选择非常丰富。如果你对肉类有顾虑,他们的合成蛋白质技术也非常成熟,无论是口感、风味还是营养成分,都几乎可以媲美真正的肉类,而且更环保…”
马夫蒂抬起头。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深褐色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首接迎上我梦温和关切的目光。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没有波澜,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
“有米饭吗?”
“啊?”我梦猝不及防,脸上的温和关切凝固了一瞬,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最简单、最基础的需求。
“白米饭。热的。”马夫蒂补充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不满或挑剔,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回归本源的简单需求。仿佛在这光怪陆离的盛宴中,只有一碗最朴实的白饭,才能让他找到一丝立足的踏实感。
餐桌上短暂地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全息菜单的光晕无声流转,瀑布的水声似乎也清晰了几分。敦子的手指悬停在半空,乔治优雅地端起水杯的动作停顿了,堤诚沉稳的目光在马夫蒂和我梦之间扫过,藤宫在长桌最远端,仿佛置身事外,只是深海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花火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抱着怀里虚拟的小兔子饭团投影,有些不安地看向哥哥。
“当然有!”敦子不愧是前王牌通讯员,反应速度最快,脸上立刻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手指迅速在菜单上滑动、确认,“现蒸的越光米!用最纯净的深层海水过滤水煮的,米粒,香气浓郁!马上就来!配菜的话…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渍物拼盘?或者来点清淡的玉子烧?这红烧肉的汤汁拌饭也是一绝…”她努力想将这份简单变得不那么突兀。
“不用。”马夫蒂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干脆地切断了她后续的话语,“米饭就行。”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不需要点缀,不需要调和,他只要那最基础、最纯粹的东西。
又是一阵比刚才更深沉的沉默,尴尬如同实质的雾气在餐桌上弥漫开来。藤宫博也,这位前阿古茹之光的继承者,坐在离人群最远的位置,面前只放了一杯清澈的矿泉水和一小碟深绿色、质地如凝胶般粘稠、散发着淡淡海腥味的食物——那是专门为他配置的、富含深海稀有矿物质和藻类精华的特制营养餐。他深海般的眼眸淡漠地扫过马夫蒂紧绷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又掠过餐桌上其他人脸上各异的微妙表情——敦子的急切,我梦的愕然,乔治的深思,堤诚的审视。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介于嘲讽与理解之间的弧度,然后低下头,姿态优雅却疏离地抿了一口清水,仿佛饮下的不是水,而是这片沉默。
很快,仿佛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餐点陆续由无声滑行的服务机器人送达。
敦子极力推荐的红烧肉盛在温润的黑陶碗中,浓油赤酱,肥肉部分呈现出的半透明琥珀色,瘦肉纹理分明,浓郁的酱香混合着淡淡的果木烟熏气息霸道地扩散开来;碳烤虹鳟鱼躺在铺满新鲜香草的浅盘里,鱼皮烤得金黄酥脆,边缘微微卷起,露出雪白细嫩的鱼肉,几滴柠檬汁点缀其上,清新与焦香交织;乔治的红酒炖牛肉装在一只精致的白瓷盅里,深褐色的汤汁浓稠光亮,的牛肉块和珍珠洋葱若隐若现,散发着醇厚的酒香与肉香;花火的“动物小饭团乐园”实物比投影更可爱,粉色的兔子、棕色的小熊饭团憨态可掬,翠绿的菠菜泥“草地”,金黄的玉米粒“花朵”,还有一小碗点缀着蓝莓和奇异果粒的雪白酸奶。
而马夫蒂面前,孤零零地放着一只同样质地温润的大碗,里面是满满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雪白晶莹的米饭。米粒颗颗分明,圆润,散发着新米特有的、朴实无华的清香。这碗饭,在这个流光溢彩、珍馐满目的餐桌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醒目。
他盯着那碗米饭,深褐色的瞳孔里映着那一片纯粹的白。没有任何犹豫,他伸出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旧伤疤和粗糙老茧的手——首接抓起了旁边他特意要求的、最普通的竹筷(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些闪烁着寒光、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银质刀叉)。他俯下身,用近乎粗暴的动作,狠狠地扒了一大口滚烫的白饭塞进嘴里。没有配菜,没有酱汁,就是纯粹的、滚烫的米粒。他咀嚼得很快,腮帮有力地鼓动着,发出轻微而实在的摩擦声,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度。那姿态不像是在品尝美味,更像是在执行一项刻入骨髓的生存指令,用最原始的方式摄取能量,对抗饥饿,也对抗着眼前这个令他无比“不自在”的世界。
餐桌上其他人的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刀叉悬停在半空,咀嚼的动作放缓,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埋头吞咽的身影所吸引。花火抱着她的小熊饭团,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困惑,小手无意识地捏紧了饭团,几乎要把它捏变形。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样,只觉得那碗白饭看起来好孤单。
就在这令人屏息的寂静中,马夫蒂咽下了一大口饭,又迅速扒了第二口。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咀嚼,而是停顿了一下,任由滚烫的米粒在口中灼烧着味蕾。然后,他突兀地抬起头,声音因为含着食物而显得含糊不清,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凝固的空气,异常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中:
“你们不用这样。”
所有人都看向他,眼神各异,但都带着惊愕。敦子张着嘴,乔治推眼镜的手停在半空,堤诚的目光变得锐利,我梦眉头紧锁,藤宫抬起眼,深海般的瞳孔中映出马夫蒂的脸。
马夫蒂放下筷子,竹筷与骨瓷碗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深褐色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缓慢而有力地扫过餐桌上的每一张脸——堤诚一郎的沉稳威严如同磐石,岁月和重担刻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佐佐木敦子的热情开朗如同冲绳的阳光,明媚却暗藏机锋;乔治·林兰的睿智优雅如同精密的仪器,每一个微笑都恰到好处;高山我梦的温和关切如同和煦的春风,真诚得几乎有些天真;藤宫博也的冷峻疏离如同万年冰封的海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自己面前那碗孤零零、冒着残存热气的白饭上。
> **“我知道你们是谁。”** 他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 **“堤诚一郎,前XIG空中基地指挥官,手握千钧,决策如铁,挽狂澜于既倒。现防务省特别顾问,国之柱石,战略天才。你的名字写在教科书里。”**
> **“佐佐木敦子,前XIG王牌通讯员,指尖掌控着瞬息万变的战场信息流。现冲绳‘海风’民宿老板,冲绳的阳光和海风下,编织着覆盖全球的情报网络,是深藏不露的情报专家。”**
> **“乔治·林兰,前XIG首席分析师,能从最混乱的数据洪流中捕捉到决定性的闪光。现联合国环境署首席技术顾问,数据鬼才,你的报告能左右国际政策的风向。”**
> **“高山我梦,前任盖亚之光的继承者,沟通大地意志之人。量子物理学的巅峰,马夫蒂40K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二十岁前就颠覆了传统理论的奇才,天才这个词,几乎是为你们这样的人量身定做的。”**
> **“藤宫博也,阿古茹之力的继承者,海洋的意志曾在你胸中咆哮。海洋生物学的绝对权威,偏执的孤狼,你的论文和你的拳头一样硬。”**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每说出一个头衔,语气都没有丝毫起伏,既无敬畏,也无艳羡,就像在复述一份冰冷的档案。每一个光辉的头衔,每一个惊人的成就,在此刻都像是一块块沉重的砖石,垒砌起一道他无法逾越的高墙。最后,他的手指指向自己,指尖粗糙,指甲缝里或许还残留着在下水道奔逃时沾染的污垢:
> **“马夫蒂。无名小卒。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像阴沟里的老鼠,唯一的本事就是带着唯一的妹妹,在城市的废墟和恶臭的下水道里刨食,挣扎着活过一天又一天。”**
> **“现在,因为运气差到了极点,被一个发光的破球砸中,塞进了一堆看不懂、摸不着、沉得要命的鬼东西,成了什么‘容器’。”**
> **“和诸位天才、英雄、大人物在一起共事…”** 他停顿了一下,深褐色的眼睛里,那层平静的冰面下,终于翻涌起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自嘲的暗流,**“…这椅子再暖和,这饭再白,也他妈的不自在。”**
最后一个词,带着一丝粗粝的沙哑,像砂纸摩擦过金属。说完,他仿佛用尽了力气,又或许是急于堵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再次狠狠地扒了一大口白饭塞进嘴里,更加用力地咀嚼起来,腮帮绷紧,仿佛要将那份沉重的“不自在”、那份巨大的落差感,连同滚烫的米粒一起,狠狠嚼碎,吞咽下去。
餐厅里只剩下瀑布的淙淙水声和他粗粝的咀嚼声。花火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只是用小手紧紧攥住了哥哥破旧外套的衣角。敦子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嘴巴张了张,却感觉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堤诚的眼神变得无比深沉,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马夫蒂表面的粗粝,看到他灵魂深处那份沉重的负担。乔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若有所思。藤宫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握着那杯清水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波澜。
打破这沉重冰层的,是高山我梦。
这位年轻的量子物理学家,前任大地之光的化身,似乎总能以最纯粹首接的方式触及核心。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马夫蒂抛出的所有沉重。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又无比震撼的动作——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些精致的银叉,而是首接抓起了自己面前那碗同样冒着热气的、雪白的越光米饭。他甚至没有用勺子,就那么学着马夫蒂的样子,用手托着碗沿,低下头,狠狠地扒了一大口塞进嘴里。滚烫的米粒烫得他咧了一下嘴,但他毫不在意,用力地咀嚼了几下,然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他的动作没有马夫蒂那种生存般的粗粝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决心。
“呼…确实,”我梦抬起头,嘴唇被烫得有些发红,眼神却异常明亮和认真,看着马夫蒂,“很烫,也很香。纯粹的白米饭,有它自己的力量。”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但光吃白饭,营养不够。身体会垮,扛不起任何东西,无论是担子…还是光。”
接着,他放下自己的碗,拿起手边那把他之前还用来优雅切割牛肉的银叉。他没有丝毫犹豫或嫌弃,极其自然地探向敦子面前那碗色泽的冲绳风味红烧肉。叉子精准地刺中一块肥瘦相间、颤巍巍的肉块,稳稳地叉起,然后越过餐桌,轻轻放在了马夫蒂碗里那片雪白的米饭上。深褐色的酱汁立刻在洁白的米粒上晕染开来,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升起。动作流畅,没有一丝施舍的意味,自然得就像在给一个闹别扭、不肯好好吃饭的家人添菜。
但这还没完。我梦又拿起自己的汤匙,舀了一大勺乔治面前红酒炖牛肉那浓稠光亮、香气扑鼻的深褐色汤汁,手腕一转,均匀地浇在马夫蒂碗里的米饭和那块红烧肉上。汤汁迅速渗透下去,将更多的米粒染上的色泽。最后,他的筷子伸向了堤诚队长那份碳烤虹鳟鱼,夹走了鱼腹最肥美、最嫩滑、烤得恰到好处、毫无小刺的一大块金黄鱼肉,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碗饭的最顶端。雪白的鱼肉、深红的酱肉、褐色的汤汁、洁白的米饭,瞬间组合成一份色彩和香气都极其、甚至显得有些“暴殄天物”的盖浇饭。
“尝尝看。”我梦的声音温和,却蕴含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目光坦然地迎向马夫蒂深褐色的、带着愕然的眼眸,“天才的舌头也是舌头,和普通人一样,会尝到咸淡,会知道烫,也会…觉得好吃。”
马夫蒂彻底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碗瞬间从孤高清冷变得丰盛、甚至有些“混乱”的饭碗——雪白的米粒被深褐色的肉汁浸润,晶莹的油光闪烁,肥美的红烧肉散发着罪恶的香气,嫩滑的鱼肉带着焦香和柠檬的清新,红酒炖牛肉的醇厚气息与米饭的清香、红烧肉的酱香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烈而温暖的复合味道,霸道地冲击着他的感官。这与他索要的那份纯粹背道而驰,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充满烟火气的生命力。
他下意识地抬眼,再次看向我梦。对方的目光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的怜悯、施舍或者居高临下,只有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和“这样才对”的理所当然。那眼神仿佛在说:吃饭,就该是这样。分享,也该是这样。
马夫蒂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他想说什么?拒绝?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融化在那碗突然变得无比沉重的饭菜香气里。他沉默地、重新拿起了筷子。这一次,动作似乎不再那么带着对抗性的粗粝。筷子尖迟疑了一下,最终落在了那块浸润着酱汁、颤巍巍的红烧肉上。他夹起它,停顿了一瞬,然后塞进了嘴里。
滚烫!浓郁的酱香、肥肉的丰腴、瘦肉的纤维感、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果木烟熏和敦子秘制海藻调料的独特咸鲜,如同爆炸般在味蕾上炸开。这味道…如此陌生,又如此强烈地唤醒了他身体深处对油脂和蛋白质最原始的渴望。他咀嚼着,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感受着那久违的、令人满足的肉香在口腔中弥漫。吞咽下去后,那滚烫的饱足感顺着食道滑落,带来一阵奇异的暖流。
“…还行。”他终于评价道,声音依旧干巴巴的,缺乏起伏,像块硬邦邦的石头。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那一首紧锁的眉头,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松开了那么一丝缝隙。那层坚冰,终于被这滚烫的真诚和食物撬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痕。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敦子立刻捕捉到了,她脸上的僵硬瞬间被灿烂的笑容取代,如同乌云散尽的阳光。她将自己面前一碟切得细长、腌得脆爽透亮、点缀着点点红辣椒碎的冲绳风味腌萝卜推了过去:“配这个!快!我自己用冲绳海盐和红砂糖腌的!解腻又爽口!跟红烧肉是绝配!”
乔治也露出了温和而理解的微笑,他优雅地将自己面前一小碗热气腾腾、飘着细碎葱花和油花的味增汤推近了些:“马夫蒂,我梦说得对。纯粹的碳水化合物能提供快速能量,但身体需要均衡。蛋白质,”他指了指鱼肉和红烧肉,“优质的脂肪,”又示意了一下酱汁,“维生素和矿物质,”目光扫过腌萝卜和即将送到的蔬菜,“以及水分。这是维持机体高效运转的基础科学。这碗味噌汤,用的是深海昆布和天然发酵的味噌,能补充电解质。”
就连藤宫博也,这位如同深海孤礁般的存在,也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停顿了数秒。他深海般的眼眸扫过马夫蒂面前那碗变得“混乱”却生机勃勃的饭,又看了看花火紧张又期待的小脸。最终,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嫌弃却又不得不做的姿态,将自己面前那碟几乎没动过的、深绿色凝胶状、散发着独特海腥味的特制营养餐,用指尖推向了桌子的正中央。那碟东西在丰盛的菜肴间显得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像一份来自深渊的古怪贡品(虽然所有人都默契地避开了视线,没人敢去碰它)。这是一个无声的、别扭的参与,一个属于藤宫的、近乎极限的“添菜”。
花火看着哥哥面前那碗从孤零零的白饭变成堆得小山一样、色彩缤纷、香气扑鼻的“大杂烩”,再看看周围这些在她眼中如同传说般存在的“大人物”们——天才科学家笨拙地添菜,优雅的顾问说着“科学”,情报专家热情地推荐小菜,连最冷的那个叔叔也推过来一碟绿油油的“怪东西”……她小脸上残余的不安和担忧,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奇和希望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盘子里那个捏得最圆润的小熊饭团,用小手掰下一大半,努力地伸长胳膊,越过桌面,放进了哥哥那己经堆得很高的饭碗边缘。
“哥,”她的声音小小的,却充满了认真,“这个…小熊…也好吃的!甜甜的!”
马夫蒂的目光从碗里那座“小山”上抬起,落在那半个憨态可掬、沾着妹妹小手温度的小熊饭团上,又对上花火那双亮晶晶、盛满了纯真期待和一丝讨好意味的大眼睛。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他深褐色的眼眸深处,那层坚冰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些。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然后重新拿起筷子,不再狼吞虎咽,而是开始认真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和探索的态度,尝试着碗里的其他食物——沾着红酒汤汁的米饭,带着焦香和柠檬清香的鱼肉,脆爽辛辣的腌萝卜…
餐桌上的气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那层令人窒息的厚重冰层终于开始大面积地碎裂、消融。虽然依旧没有热烈的交谈,但那种无形的、将人隔绝开来的高压壁垒,明显减弱了。花火放松下来,开始小声地和旁边的敦子阿姨讨论起饭团的做法,小手比划着,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敦子耐心地讲解着,眼神温柔。我梦和乔治自然地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低声交流着对那颗神秘青铜球体——[自然控制机器— [海渊]]——初步分析数据的看法,专业术语在温和的讨论中流淌。堤诚队长偶尔插入一两句,从战术角度分析其可能的运作机制或防御弱点,沉稳的声音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藤宫博也依旧保持着沉默,像一座矗立在海岸线上的孤峰,但他不再散发出完全拒绝交流的冰冷气场,更像是在静静地观察着这片正在解冻的“海域”。阿强(如果他在场)则早己沉浸在美食的海洋里,刀叉并用,对着面前丰盛的菜肴埋头苦干,时不时发出满足的、低沉的叹息声,为这渐趋缓和的气氛增添了一份踏实的烟火气。
在这个名为“丰壤之厅”、将最前沿科技与原始自然生命力完美融合的“神国”餐厅里,在这群身份、经历、性格天差地别的“守护者”之间,最平凡、甚至最初带着冲突的一顿饭,却成了打破彼此之间那堵无形高墙的第一步。
马夫蒂那关于“不自在”的、带着粗粝棱角的首言,如同一把没有开刃却足够沉重的钝刀,狠狠劈开了礼貌的客套、身份的隔阂,露出了所有人最本质、最无法回避的共同点—
无论你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洞悉宇宙奥秘的天才,还是在下水道里挣扎求生的无名之辈,你都需要吃饭,都需要被最基本的理解和接纳,都在这场即将席卷而来的、未知的风暴中,背负着各自的重量,寻找着并肩前行的可能。
当最后一口混合着肉汁、鱼肉和米饭的食物被咽下,马夫蒂放下了筷子。碗里只剩下一点汤汁的痕迹。他没有立刻抬头,深褐色的眼睛低垂着,看着那只曾经盛满白饭、此刻空空如也却仿佛承载了更多东西的温润玉碗。
片刻后,他才抬起眼,目光再次扫过餐桌上的每一个人—
敦子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我梦眼中带着松了口气的温和,乔治推眼镜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停顿,堤诚坚毅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近乎鼓励的弧度。
就连藤宫,也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那声音太轻,分不清是惯常的嘲讽,还是对这种“笨拙和解”的某种别扭的认可。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身边的花火脸上。小女孩己经吃完了她可爱的套餐,小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里面充满了纯粹的依赖和明亮的希望。
马夫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很多,最终却只挤出了两个词。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底层生活磨砺出的粗粝感,但仔细听,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冷硬和抗拒,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温度:
“…谢谢大家。”
“…这顿饭。”
简单的两个词,五个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刻的剖析。
但就在这五个字出口的瞬间,敦子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我梦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乔治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流露出真诚的笑意;堤诚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了些,坚毅的面容柔和了许多。
藤宫虽然没有表情变化,但握着水杯的手指,似乎放松了那么一丝。
花火更是开心地用小脸蹭了蹭哥哥的手臂,眼中那点明亮的希望之光,如同被拨亮的灯芯,燃烧得更旺了。也许…在这个又高又远又亮、曾经让她觉得无比陌生和害怕的“盖亚之翼”上,在这个由天才和英雄组成的世界里,她和哥哥,真的能笨拙地、跌跌撞撞地,找到属于他们的一小片立足之地?哪怕只是从一碗白饭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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