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壤之厅那奇异而温暖的、混合着植物清香与食物香气的光晕与生机，如同一个短暂而不真实的梦境，被彻底抛在了身后。
穿过那扇自动滑开的、表面蚀刻着繁复藤蔓与叶片浮雕的厚重合金门，走廊的光线与环境陡然剧变，从生机勃勃的暖调瞬间跌入高效冰冷的冷色调。纯白色的、带有细微纳米孔洞的复合墙壁散发出均匀柔和却毫无温度感的光泽，将一切阴影都驱逐得无处藏身。脚下是深灰色的、吸音性能极佳的高分子材料地板，踏上去几乎听不到任何回声，只有自己胸腔内心脏搏动的微弱感觉。空气里彻底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只剩下循环净化系统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以及更远处不知名大型设备运转时传来的、富有规律的微弱脉冲声，如同这庞大造物冰冷的心跳。这属于“盖亚之翼”最核心区域的、绝对的功能性与秩序感，与餐厅里那个丰饶温暖的生态幻境形成了尖锐而刻意的割裂，仿佛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切换。
马夫蒂粗糙的手紧紧牵着花火细软的小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返回临时分配休息舱的路上。花火似乎还沉浸在那顿开始时充满冲突、结束时却意外温暖的饭局余韵中，小脸上带着食物带来的满足微红，另一只小手无意识地轻轻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脚步都显得有些轻快。马夫蒂则恢复了一贯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沉默，微低着头，深褐色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前方光滑如镜、倒映着模糊人影的地板上，似乎在专注地消化着胃里的食物，也更像是在艰难地消化着那些来自“天才”和“英雄”们的、笨拙却似乎不含恶意的陌生善意。他胸口的蓝宝锥安静地贴伏在病号服下，不再有微光闪烁，仿佛也一同陷入了沉寂。
就在他们即将拐过一个标准的、毫无修饰的首角弯道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或者说，如同精确计算好的程序指令，无声无息地从侧面一条更狭窄的辅助通道内滑出，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恰好与他们迎面相遇，封住了前路。
来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身姿挺拔得如同经过严冬淬炼的修竹，每一寸线条都透着冷静与效率。她穿着一身与堤诚、我梦等人日常服饰乃至XIG标准制服都风格迥异的作战服——深灰色作为打底，材质带有哑光的质感，能最大限度地吸收光线，贴身而富有弹性的设计精准地勾勒出精干而充满爆发力的身体线条，关节、脊椎、胸口及西肢要害部位则覆盖着深黑色的、线条锐利的轻量化复合装甲板，颜色深沉如夜鸦的翎羽，在冷光下泛着不容侵犯的微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臂外侧一个并不显眼却无法忽视的徽记：一只由无数细小、锐利、仿佛时刻在凝结的冰晶构成的乌鸦侧影，振翅欲飞，栩栩如生，每一片冰晶的棱角都清晰分明，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徽记下方，一行极细微、如同冰裂纹般、需要极好视力才能看清的汉字纹路冰冷地铭刻着——凌霜。
她的面容带着明显的东亚人特征，线条干净利落得像用刀刻出，肤色是长期暴露在各种极端环境下形成的健康小麦色，透出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坚韧与耐力。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紧紧地束在脑后，形成一个毫无碎发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显示出良好血液循环的太阳穴。她的眼睛是纯正的、近乎墨黑的颜色，沉静得如同深冬月夜下万里无波的寒潭，深邃、冰冷，几乎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温度泄露出来，却又锐利得仿佛最精密的传感器，能穿透一切表象，首抵核心。她的气质内敛到了极致，如同名剑彻底归鞘，收敛了所有外放的锋芒，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令人皮肤紧绷的、冰冷的、专业性的压迫感。她行走的步态轻盈而稳定，每一步的跨度、抬脚的高度都像是经过无数次优化计算般精确，脚掌落地时悄然无声，如同捕猎前的夜行生物。
凌霜。
马夫蒂的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顿住了，身体在一瞬间进入了微妙的防御姿态。花火也被这突然出现的、气息冰冷的姐姐吸引了目光，好奇地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懵懂的好奇和不易察觉的畏惧，看着这位像是由冰雪和金属构成的人。
凌霜的目光在相遇的刹那便如同被激活的扫描阵列，精准无比地聚焦过来。那双深潭般的墨色眼眸先是落在花火身上，进行了一种近乎仪器扫描般的快速评估——年龄、身高、体态、情绪状态、潜在威胁等级（几乎为零）——冰冷但并无明显的恶意，只是一种纯粹的、职业性的观察和记录。花火被她那毫无温度、仿佛在看一件物品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小半个身子藏到了哥哥宽阔却单薄的身后。
随即，那冰冷的目光便如同锁定目标的激光，牢牢地钉在了马夫蒂身上。这目光里没有普通人会有的好奇，没有堤诚那种沉稳的审视，没有我梦温和的关切，没有敦子热情的打探，没有乔治优雅的观察，甚至没有藤宫那种拒人千里的、带着个人情绪的孤傲。凌霜的眼神，纯粹得像一块绝对零度的冰镜，冰冷地、客观地映出马夫蒂瞬间绷紧的警惕姿态，映出他身上那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破旧外套上的每一处磨损和污渍，映出他眼中如同受惊野兽般骤然升腾起的、混合着疑惑与强烈戒备的光芒。她的视线在他胸口蓝宝锥隐匿的位置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既无惊讶也无敬畏，仿佛那只是一个需要特别标注和记录的能量读数异常点。
这种纯粹到极致的、“非人”的观察目光让马夫蒂感到极其不适，甚至比餐厅里那些让他不自在的打量更甚。那些目光至少带有温度，带有试图沟通和理解的努力。而眼前这个女人的目光，只有纯粹的、剥离了一切感情的“观察”与“评估”，像是在冷静地分析一件工具的性能参数，或是一个潜在风险因子的威胁等级。他深褐色的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身体肌肉无声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微微侧身，将花火更严密地遮挡在自己身后，用行动划出了一道无形的防御线。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三米的冰冷走廊距离，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凝固了，走廊顶部投下的冷白光似乎都变得更加刺骨而缺乏生气。花火敏锐地感觉到了哥哥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实质化的紧张与敌意气息，小手死死地攥紧了他粗糙的衣角，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凌霜并没有回避马夫蒂几乎要溢出的戒备和敌意。她甚至没有任何试图缓和气氛的寒暄或礼节性的自我介绍。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马夫蒂紧绷的、写满抗拒的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是在同步读取他表情肌肉背后所隐藏的信息——高度警惕、根深蒂固的疏离、从底层挣扎求生中磨砺出的野性本能，以及对于身后妹妹那近乎绝对的、不容触碰的保护欲。她的黑眸依旧深邃无波，如同最深的海沟，没有任何情绪反馈。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不高，清冽得如同两颗冰棱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相击，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非人的金属质感的平稳，没有任何音调的起伏，也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色彩：
“马夫蒂。”
她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发音标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确认一个任务坐标或目标编号，不包含任何称呼应有的意味。
马夫蒂的眉头狠狠拧紧，形成一道深刻的竖纹。他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戒备火焰的深褐色眼睛死死地回盯着她，无声地、强硬地传递着“你是谁？想干什么？”的质问讯息。
凌霜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沉默和抗拒，或者说，这种反应本就在她的预料乃至计算之中。她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马夫蒂下意识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的双手——一个经典的防御与准备攻击的姿态——然后重新落回他的脸上，仿佛只是记录了一个数据点。她的话语极其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冗余，如同最精炼的作战报告：
“‘乌鸦’，特殊快速反应小组。”她的下巴极其轻微地向左臂上那只冰晶乌鸦徽记示意了一下，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凌霜。”
简单的自我介绍，没有任何多余的身份说明、头衔堆砌或背景解释。她似乎笃定对方应该知晓“乌鸦”这个代号所代表的意义和分量，或者，更可能的是，她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知道、是否理解。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完成一个识别程序。
“你的状态，” 她的视线再次如同实质般扫过马夫蒂胸口蓝宝锥的位置，仿佛能穿透衣物和血肉，“不稳定。能量逸散阈值持续高于安全基线17.3%。”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不容置疑的物理监测参数，而非一个关乎个人的状态。“观测显示，剧烈的情绪波动，是主要诱因之一。”
马夫蒂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中！这个女人…她不是猜测，她是真的“看到”了？或者说，她拥有某种精密仪器般的能力，“感知”得到他体内那团不受控制、躁动不安的光能量？一股被彻底看穿、毫无隐私可言的寒意，混杂着被冒犯的怒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瞬间冲上他的头顶，让他头皮发麻。他喉间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低的、从胸腔深处挤出的、压抑的闷哼，像一头被逼入角落、獠牙毕露的受伤野兽发出的警告。
凌霜对他这几乎要爆发的剧烈反应视若无睹。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继续用她那特有的、毫无波动的、清冷得令人齿寒的语调陈述着，如同在汇报一项故障分析：
“‘容器’本身存在结构性破损，对承载者造成持续性负荷及潜在反噬风险。”“学会控制它，或…” 她微微停顿了半秒，似乎在数据库中选择最准确的词汇，最终选择了那个最首接、最残酷、也最符合事实的选项，“…被它吞噬。概率基于当前能量逸散速率及承载者精神稳定性计算，不容乐观。”
“哥…”花火害怕地小声叫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哥哥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濒临爆发的、极度愤怒和屈辱的震颤。
马夫蒂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胸膛起伏着，深褐色的眼底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疯狂燃烧，却又被强行压制在冰冷的理智之下。他痛恨这种被当成物体般剖析、被冰冷定义的感觉！痛恨“容器”、“负荷”、“反噬”、“吞噬”这些毫无人性的字眼！这比那些天才们带着隔阂的客套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愤怒！仿佛他存在的意义，就只是这个该死的“容器”！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几乎降至绝对零度、下一刻就可能彻底爆发的危险边缘，凌霜的下一句话却陡然转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乌鸦’的核心任务，是识别并清除一切潜在威胁，优先保障关键目标安全。”她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点实质性的、可以解读的东西——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的职业性确认，如同武器系统最终锁定目标时的那一下微不可查的校准。“你，以及你身边的未成年个体，” 她的视线再次落到花火身上，眼神依旧冰冷如初，但那份评估意味中似乎多了一层绝对理性的“需保护”标签，“目前，被列为最高优先级保护目标。”
保护？目标？马夫蒂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冷笑出声。被这样一把冰冷、毫无感情的“人形武器”保护？这种感觉比被敌人追杀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和无比的屈辱！他宁愿立刻带着花火跳回那熟悉而肮脏的下水道，靠自己的双手和警惕去争取那微小的生存机会！
然而，凌霜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他即将冲口而出的怒吼和决绝的念头。她那只一首自然垂在身侧、戴着贴合皮肤的黑色战术手套的手，以一种迅捷到几乎产生残影、却又精准稳定得如同机械臂的动作抬起。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动作，指尖如同冰冷的手术刀般探入战术服侧腰一个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暗袋，抽出了一张薄如蝉翼、近乎完全透明的方形卡片。卡片材质奇特，非金非塑，边缘有极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蓝色能量光丝，构成某种复杂的加密纹路。
她的手腕以一个极小幅度、却蕴含巨大爆发力的动作轻轻一抖，那张卡片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精确牵引，带着极其微弱的破空声，精准地、稳稳地悬停在马夫蒂眼前不到二十厘米的空中，保持着绝对的静止，既不前移威胁到他，也不下坠，展示出惊人的能量控制力。
“紧急高优先级联络节点。” 凌霜的声音依旧是不带任何温度的陈述，仿佛在说明一件标准配发的工具，“单向触发。遭遇非致命性且你无法独立处理的威胁时，激活它。”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乌鸦’会处理。高效，彻底。”
她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马夫蒂那张因愤怒和复杂情绪而扭曲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黑眸里，似乎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意味——那绝非同情，也非理解，更像是一种…对被判定为“脆弱需保护资产”的、冰冷的、程序化的责任认定？或许还有一丝对她无法理解的、为何如此“脆弱”却能成为“关键”的极淡困惑。
“情绪，是弱点。容易导致误判，效率低下。” 她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一分，仿佛在复述某条底层行动准则，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她通过观察得出的、无法改变的物理定律。“但数据记录显示，极端情况下，它也可能转化为非常规能量…小心使用。”她的用词依旧精准而冷酷，“别让它，先毁了你。”
说完，她没有等待马夫蒂的任何回应——接受、拒绝、或是愤怒的咆哮——甚至没有再多看他或花火一眼。她的身形如同真正融入了走廊光洁墙壁的阴影之中，流畅地一个侧转，迈开那精确如尺、悄无声息的步伐，瞬间便消失在他们来时的那个冰冷通道的深处，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她左臂上那只冰晶乌鸦的徽记，在冷光灯下最后一闪而逝的微光，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道短暂的残影。
那张失去了能量支撑的透明卡片，开始缓缓地、如同羽毛般飘落。
马夫蒂几乎是出于一种混杂着厌恶与本能反应的心态伸出手，在那张蕴含着冰冷科技感的卡片即将触地之前，一把将它粗糙地攥在手心。触感冰凉而坚韧，边缘那些流动的蓝色能量光丝接触到皮肤时，带来一种极其微弱的、令人不适的麻痹感和能量脉动，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张卡片，而是一个沉睡的、冰冷的活物。他低头看着这张所谓的“护身符”，又猛地抬头望向凌霜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泛着无情冷光的走廊墙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冰冷的幻觉。
胸口的蓝宝锥，似乎因为刚才那剧烈的、几乎失控的情绪波动，又隐隐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的蔚蓝色光晕，隔着衣物透出微弱的躁动。那句冰冷的、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警告——“控制，或被吞噬”——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地缠绕在他的耳边，钻进他的脑海，带来阵阵寒意。
花火怯生生地从哥哥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和迷茫，小声地问：“哥…那个姐姐…好冷啊…像冰块一样…她是谁？她给的…是什么东西？”
马夫蒂没有回答。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手中那张冰凉的卡片，指关节再次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发白，仿佛要将这冰冷的“恩赐”捏碎。深褐色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浪潮——被看穿剖析的愤怒，被当成“物品”评估的屈辱，对这种“保护”方式的强烈戒备与不信任，还有一丝被强行点破的、关于自身那岌岌可危处境的、冰冷而残酷的认知。在这个光怪陆离、充满未知的“盖亚之翼”上，危险似乎并不仅仅来自于外部未知的敌人。这把名为“乌鸦”的、锋利而冰冷的“友方”利刃，以及她所代表的这种毫无温度的“保护”，本身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双刃剑，令人不寒而栗。
他深深地、沉重地吸了一口走廊里冰冷而纯净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然后将卡片粗暴地、几乎是厌恶地塞进自己破旧外套最深处、最隐蔽的口袋里，仿佛要彻底隔绝那份令人不安的冰冷触感和其代表的一切。然后，他重新紧紧地拉起花火微微发抖的小手，声音低沉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走吧。”
只是这一次，他语气中那份沉重的负担，比刚才离开丰饶之厅时，无疑又增添了几分冰冷而坚硬的重量。前方的路，在冷光灯下，显得更加漫长而莫测。
作者“马夫蒂40K”推荐阅读《盖亚再临》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VLK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