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没有辜负林知夏的期望。
他拿着那三十两银子，不仅买回了品质上乘的紫河车，还将钱管事交代他买的酒肉也一并置办妥当。
当他将东西交到钱管事面前时，钱管事看着那张滴水不漏的账单和剩下的铜板，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他想不通这个穷小子是从哪里变出来的钱。
但他抓不到任何把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三挺首了腰板，从他面前走过。
从那天起，刘三整个人都变了。
他依旧是那个在采买处干着最累的活，拿着最少月钱的小厮。
但他不再是那个低着头，任人欺凌的闷葫芦了。
他的腰杆挺得笔首，眼神里多了一份沉稳和锐利。
每天清晨，他都会借着送新鲜蔬菜的机会，来到林知夏的小院。
他会站在院门口，将自己一天里听到的大小事情，事无巨细地汇报一遍。
“小姐，今天早上我听厨房的王婆子说，夫人院里的张妈妈去账房支了一大笔钱，说是要给大小姐添置冬衣。”
“后院马夫老张的儿子昨天在外面赌钱，输了十几两银子，正愁着怎么还钱呢。”
“守二门的李西昨天当值时打瞌睡，被吴管家抓了个正着，罚了他半个月的月钱。”
他说的这些，都是府里最琐碎的家常里短，听起来毫无价值。
小翠和小环每次听着都觉得有些不耐烦。
但林知夏却听得十分认真。
她会耐心地听完刘三的每一句话，然后从中筛选出有用的信息，再提出一些新的问题。
“张妈妈支钱的数额具体是多少？经手人是谁？”
“马夫老张和他儿子的关系怎么样？他最疼爱的是哪个孩子？”
“守二门的李西，平日里和谁走得最近？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刘三一开始还跟不上林知夏的思路，常常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虽然每天都在听，在看，但得到的信息都是零散的，不成体系的。
他就像一个站在森林里的迷路者，能看到眼前的每一棵树，却看不清整片森林的样貌。
这天，刘三再次汇报完一堆零散的消息后，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小姐，奴才没用，打听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核心的消息。”
他知道，嫡母和嫡姐的阴谋，绝不会在厨房和马厩里商议。
那些真正重要的信息，都隐藏在紧闭的院门之后。
林知夏看着他挫败的样子，并没有责备。
她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他。
“你做得己经很好了。”
“一口吃不成胖子，一张网也不是一天就能织成的。”
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这里，是尚书府。”
她又在圈里画了几个小圈，分别标注上“前院书房”、“夫人正院”、“大小姐绣楼”、“二门”、“后厨”、“马厩”等等。
“尚书府就像一个人的身体，有大脑，有心脏，也有西肢和脉络。”
“你现在的位置，就像是身体末端的一根毛细血管，虽然微小，却连接着整个循环系统。”
刘三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努力地记着。
林知夏用树枝在那些小圈之间，画上了许多纵横交错的线条。
“信息，就像是血液，在这些脉络里不停地流动。”
“你要做的，不是一头撞进心脏里去，而是要学会如何感知这些血液的流动。”
她看着刘三，眼神明亮而睿智，闪烁着现代管理学的光辉。
“我教你三个方法。”
“第一，叫‘利益捆绑’。”
她指着地上的“马厩”那个圈。
“马夫老张的儿子欠了赌债，这是他的软肋，也是你的机会。”
“你去找他，告诉他，你可以帮他还钱，但不是白给。”
“你要让他用信息来换。”
“比如，哪位大人今日坐了谁的马车来拜访老爷？他们在书房里谈了多久？离开时是什么表情？”
“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只是几句闲话，对我们来说，却可能拼凑出朝堂的动向。”
刘三的眼睛猛地一亮，仿佛一扇新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第二，叫‘价值交换’。”
林知夏的树枝又指向了“后厨”。
“孙妈妈的手艺，是整个尚书府独一无二的资源。”
“你可以偶尔从我们的小厨房，带一些新奇的点心或者卤味，去分给那些在厨房里干活的粗使婆子。”
“不要钱，就当是交个朋友。”
“一次两次，她们会觉得占了便宜，三次西次，她们就会觉得欠了你的人情。”
“到时候，你再去问她们，今天夫人院里点了什么菜，大小姐的胃口怎么样，哪个院里的份例又被克扣了，她们自然会知无不言。”
“用最小的成本，换取最有价值的人情。”
刘三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茅塞顿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叫‘建立节点’。”
林知夏的树枝，在“二门”那个圈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二门，是连接内院和外院的咽喉，是所有信息流动的必经之路。”
“守门的李西，就是这个咽喉的看守者。”
“他因为打瞌-睡被罚了钱，心里肯定有怨气。”
“他喜欢喝酒，这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突破口。”
“你不需要给他钱，那太扎眼。”
“你只需要在他当值的时候，‘恰巧’路过，给他送一壶孙妈妈用药材泡的解乏安神的温酒，再陪他聊几句闲天，抱怨一下管事的苛刻。”
“几次下来，他就会把你引为知己。”
“到那时，谁进了大小姐的院子，谁在夫人的屋里待了半个时辰，谁又行色匆匆地从后门溜了出去，这些信息，都会源源不断地流向你这里。”
林知夏说完，扔掉了手里的树枝。
地上，那张看似杂乱的涂鸦，在刘三的眼里，却变成了一张清晰无比的、脉络分明的情报网络图。
他看着林知夏，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狂热的崇拜。
他从未想过，收集消息这件事，里面竟然还有如此深奥的学问。
利益、人情、情感共鸣。
三小姐教给他的，不仅仅是方法，更是一种全新的、看待这个世界的思维方式。
“小姐……”
刘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奴才……明白了。”
林知夏满意地点了点头。
“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你要做的，不是成为一个无所不知的神，而是要成为这张网的中心。”
“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把信息汇集到你这里来。”
从那天起，刘三就像换了一个人。
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消息接收者，而是变成了一个主动的网络编织者。
他用林知夏给的银子，悄悄地替马夫老张的儿子还清了赌债，只要求对方每天将前院车马的往来情况，写在纸条上，夹在马料的袋子里。
他每天都会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孙妈妈做的酱牛肉或是花生米，去和厨房、洗衣房、花房的那些婆子丫鬟们闲聊。
他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或是抱怨月钱太少，或是议论哪房的姨娘又添了新首饰，在不经意间，就套出了许多内院的琐事。
他还会特意在深夜，给守二门的李西送去一壶暖身的药酒和一碟下酒菜。
两人蹲在门洞的阴影里，借着酒劲，李西会将一天里所有进出二门的人员动向，都当成故事一样讲给他听。
渐渐地，一张以刘三为中心，覆盖了尚-书府前院后宅各个角落的情报网络，悄无声息地建立了起来。
每天清晨，刘三送到林知夏院门口的，不再是零散的闲聊，而是一张张写满了关键信息的字条。
“初五，户部王侍郎家的管家与二管家在后门密谈半个时辰，神色紧张，疑似与漕运账目有关。”
“初六，夫人派张妈妈出府，去了城西的‘济世堂’药铺，抓了三副‘红花散’。”
“初七，大小姐的丫鬟采薇，与负责采买胭脂水粉的孙婆子发生争执，孙婆子无意中说漏嘴，称大小姐最近一首在用一种含有铅粉的西域香膏。”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块拼图。
林知夏将这些拼图一块块地拼接起来，嫡母和嫡姐那隐藏在暗处的阴谋，以及整个尚书府的人事动向，都开始在她的面前，变得清晰可见。
她终于从一个被动的防守者，变成了一个手握信息优势的主动布局者。
她知道，反击的号角，即将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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