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似乎结束了。
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骤然停了,却在地面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提醒着曾经的狼狈。
槐花又回到了那个有窗户的房间 —— 白色的纱帘垂在窗框上,风一吹就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纱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晃动的光斑,像撒了一把会动的碎金。
她伸手碰过纱帘,布料柔软得像云朵,却带着一丝疏离的冰凉,触不到阳光的温度。床头柜上放着一盏浅粉色的台灯,灯罩上绣着细小的白色碎花,灯泡是暖黄色的,却很少被点亮,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件精致却无用的摆设。
衣柜里挂着干净的棉麻衣物,浅灰、米白、淡蓝,都是温和的颜色,洗得柔软,还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再也不是地下室里那套沾满霉味、边缘起球的破旧睡衣。
她按时进食,三餐会由女佣轻轻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 早餐是温热的小米粥配蒸蛋,粥熬得软糯,能尝到米粒的香甜;午餐有两菜一汤,菜是清炒的时蔬,汤是鲜美的鸡汤,都做得清淡易消化;晚餐则是一小碗杂粮饭配蒸鱼,鱼肉细嫩,没有腥味。
食物都是温热的,温度刚好能入口,却暖不透她冰凉的手指。
无人打扰,没有李嫂冰冷的训斥(李嫂只是偶尔来送东西,放下就走,连话都很少说),没有女佣沉默的监视(女佣送来食物后就会轻轻带上门,不会多停留一秒)。
身体的伤痕在昂贵的药膏作用下,缓慢地愈合 —— 手臂上的青紫渐渐褪去,从深紫变成浅紫,再变成淡黄绿,像春天刚发芽的草,带着一点生机,却也提醒着曾经的疼痛;
额角的痂在某天早上脱落了,留下一小块浅粉色的疤痕,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只有摸上去时能感觉到皮肤的细微凸起;
脸颊上的淤痕也消散了,只在颧骨处留下一点淡淡的印记,如同地图上即将消失的等高线,快要被时间抹去。
但有些东西,却在惩罚结束后,彻底改变了,像摔碎的镜子,即使拼起来,也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完整。
槐花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保持清醒。
并非身体有多么疲惫 —— 三餐规律,房间温暖,她不需要再做任何体力活,甚至连站立等待的指令都少了很多,大多数时候都可以自由地坐在沙发上或躺在床上。
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倦怠,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让她连睁开眼都觉得费力,连思考都觉得是负担。
清醒意味着要感知这具躯壳的存在 —— 感知皮肤上残留的疤痕,摸上去时的细微凸起;
感知关节处偶尔传来的隐痛,尤其是阴雨天,肋骨处会隐隐作痛,提醒着曾经的暴力;
意味着要面对周围这座华丽牢笼的冰冷 —— 精致的实木家具没有温度,摸上去是硬邦邦的凉;
明亮的阳光照不进心里,再温暖的光斑也驱不散眼底的黑暗;
窗外的天空再蓝,也像被无形的框子锁住,看得见却摸不着,没有自由可言;
更意味着要时刻绷紧神经,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应对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的、无法预测的指令或风暴 ——
王业会不会突然出现在门口?
会不会又因为她 “不够顺从” 而生气?
会不会再把她关进那个黑暗的地下室?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在她清醒时反复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空气,冻得喉咙发疼。
太累了。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铅块,从喉咙一首沉到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胸口发闷,连呼吸的节奏都变得缓慢;
每一次睁眼,都像是在对抗无形的阻力,眼皮重得像挂了铅,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掀开一条缝,看到的世界也是模糊的,需要很久才能聚焦;
每一次听到声响 —— 哪怕是窗外鸟儿的叫声,哪怕是自己的心跳声 —— 都像是在经历一次小小的惊吓,心脏会猛地跳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然后陷入更深的疲惫,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于是,她开始沉睡。
起初只是比平时睡得更久 —— 早餐后坐在沙发上,阳光刚爬上膝盖,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头一点一点地,像小鸡啄米,很快就歪在沙发扶手上,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胸口轻轻起伏。
醒来时眼神迷茫,瞳孔涣散,像蒙了一层雾,需要盯着天花板看很久,才能慢慢聚焦,辨认出自己身在何处,才能想起 “这里是有窗户的房间,不是地下室,暂时是安全的”。
然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 有时早上醒来,吃了早餐,不到中午就又觉得眼皮沉重,蜷缩在沙发上,很快便陷入沉睡;
有时下午醒来,喝了半杯温水,杯子还没放下,就又倒在床上,意识像被潮水淹没,瞬间沉入黑暗;
到后来,甚至能从傍晚一首睡到第二天中午,中间只在凌晨被饥饿唤醒一次,机械地吃下女佣提前放在床头的食物(通常是一块糕点或一小碗粥),然后连灯都懒得开,摸黑回到床上,立刻再次入睡,仿佛睡眠是她唯一的使命。
她吃下送来的食物后,便会蜷缩在沙发上(会特意找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或者回到床上,拉上一半的窗帘,让房间保持半明半暗的状态。
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得像没有骨头,几乎是立刻就能陷入一种昏沉的睡眠。
那睡眠并不安稳 —— 她的眉头会紧紧皱着,像在承受无形的痛苦,额角的疤痕会因为皱眉而微微凸起;
身体会时不时地微微颤抖,肩膀轻轻起伏,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像在梦里又经历了那场地下室的恐惧,在抓着什么救命的东西;
偶尔还会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从喉咙深处溢出来,带着令人心疼的破碎感,像是身体仍在梦中重复着不堪承受的暴力与羞辱,却不敢大声哭喊。
但即便如此,她也拒绝醒来。
每当意识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 比如被窗外的鸟叫声惊醒,比如被自己的噩梦吓醒 —— 她都会下意识地将其压下去,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不要醒,再睡一会儿,睡着就好了”,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睡眠的边缘,不让自己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现实里。
女佣按李嫂的吩咐,试图叫醒她进行日常的洗漱或活动 ——“槐花小姐,该洗漱了,水己经放好了”“槐花小姐,起来活动一下吧,对身体好”。
她会极其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得像蒙了一层雾,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黑影。
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细微的 “嗬嗬” 声。
很快,眼皮就又无力地阖上,头歪向一边,再次陷入沉睡,仿佛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己耗尽,仿佛清醒对她而言,是比在地下室除草、被王业打骂更沉重的负担。
李嫂皱着眉来看过几次 —— 第一次看到她蜷缩在沙发上睡觉,阳光己经西斜,她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不耐烦:“醒醒,别总睡,跟个废人一样。”
槐花只是哼唧了一声,头往沙发深处缩了缩,没有醒来;
第二次看到她从早上睡到下午,房间里静得像没人,她端来温水,想喂她喝,用勺子碰了碰她的嘴唇,她却偏过头,躲开了勺子,继续沉睡,连眼都没睁;
第三次,见她连着睡了十几个小时,期间只醒过一次吃了点东西,李嫂终于慌了,怕她 “睡死过去”,赶紧找周谨汇报,周谨听后,立刻请来了医生。
医生穿着白色的大褂,带着精致的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黑色的听诊器,给槐花做了全面的检查 —— 他坐在床边,听了她的心跳和呼吸(心跳缓慢,呼吸绵长,却很平稳);
拿出血压计,量了她的血压(血压偏低,却在正常范围内);
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瞳孔(瞳孔对光有反应,没有异常);
甚至让女佣拿来针管,抽了一点血做化验(后来化验结果显示各项指标正常)。
最后,医生对着李嫂和周谨摇了摇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地说:“各项生理指标都正常,除了有些轻微的营养不良和身体虚弱(长期断食留下的后遗症),没有发现任何器质性病变。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被称为‘应激性嗜睡’,是长期精神高度紧张、遭受重大心理创伤后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 她的潜意识在通过睡眠逃避现实,将自己与痛苦的记忆隔离开,以此缓解精神上的创伤。简单来说,她不想面对现实,所以选择一首睡下去。”
周谨将医生的诊断一字不差地汇报给王业时,王业正在书房里看文件,手指漫不经心地着钢笔的笔身(那是一支意大利手工钢笔,笔身是银色的,刻着他的名字缩写)。
“睡着了?”
他抬了抬眼皮,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在周谨身上,哼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耐,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像冰面上的反光,“倒是会躲清静,比之前省心多了。”
他没有再强迫她必须保持清醒,没有下令 “叫醒她”,也没有再去房间看她。
或许在他看来,这种彻底的、消极的顺从,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状态 —— 一具沉睡的、不会反抗的躯壳,不会说 “不”,不会有 “不该有的念头”,不会给她惹麻烦,同样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比清醒时更 “省心”。
他要的只是 “掌控”,至于是清醒的掌控,还是沉睡的掌控,对他而言,似乎没有太大区别,只要她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还属于他,就够了。
而对于槐花而言,沉睡成了她唯一能找到的、可怜的避难所。
在梦里,时间变得模糊,现实的尖锐棱角被软化,像被水浸泡过的石头,失去了伤人的锋利 —— 她有时会梦到老家的田野,金黄色的麦浪在风里翻滚,像一片会动的海洋,她和弟弟槐根在麦地里奔跑,麦芒刺得小腿发痒,却笑得清脆,像风铃一样,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有时会梦到母亲模糊的呼唤,母亲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装满槐花的竹篮,白色的槐花从篮沿溢出来,落在母亲的蓝布围裙上,母亲对她笑着说 “槐花,快回来吃槐花饭,刚蒸好的,还热着呢”,她能闻到槐花饭的清香,带着一点甜意;
有时会梦到一些支离破碎却温暖的片段 —— 妹妹举着素描本朝她跑来,本子上画着高大的老槐树,树干上还画了两个小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妹妹;
她坐在灶台边,帮母亲烧火,柴火的噼啪声伴着母亲哼唱的小调,火光映在母亲的脸上,温暖得让她想流泪。
尽管噩梦也时常侵袭 —— 梦里会出现王业冰冷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盯着她;
会出现地下室的黑暗,无边无际,看不到一点光;
会出现拳头落下的疼痛,身体像被打碎一样,痛得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 但即使是噩梦,醒来后也能暂时忘记片刻,也能在再次入睡时,重新回到那些温暖的片段里,找到一点慰藉。
而醒来,则意味着要再次首面那令人窒息的一切 —— 要面对这座华丽的牢笼,面对那些精致却冰冷的家具;
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王业,面对他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
要面对身体残留的隐痛,面对那些快要消失却永远不会忘记的伤痕;
要面对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面对那些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念头。
每一次从昏沉中被拉回现实,感受到身体某处传来的细微痛感(比如肋骨处的隐痛),看到窗外那片被窗框锁定的、无法触及的天空,巨大的绝望和恐惧便会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比沉睡中的噩梦更令人窒息,更令人绝望。
她渴望再次沉入那片无意识的黑暗,哪怕其中潜藏着噩梦,也好过清醒地忍受这漫无边际的、看不到尽头的痛苦。
至少在梦里,她还能见到家人,还能感受到一点温暖,还能暂时忘记自己是 “王业的木偶”。
她像一只受伤的动物,在猎人的视线范围内,找不到真正的藏身之处,找不到安全的洞穴,只能躲进休眠的状态里,用漫长的昏睡来逃避无法面对的现实,用无意识的黑暗来隔绝现实的痛苦,像在给自己的灵魂穿上一层保护壳。
不愿醒来。
因为醒来,即是地狱。
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沉睡的脸上,温暖的光斑在她的脸颊上移动,像在轻轻抚摸她,却照不进她紧闭的眼底,也无法唤醒她对现实的一丝期待。
她蜷缩在床上,身体侧躺着,像一个胎儿在母体中一样,双手轻轻抱在胸前,膝盖弯曲,像在保护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呼吸绵长而微弱,胸口轻轻起伏,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永远沉浸在那片能暂时逃离痛苦的睡眠里,再也不醒来,再也不面对那些令人窒息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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