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的低气压在宅邸上空盘旋了三日,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连庭院里的梧桐叶都蔫头耷脑地垂着,连风都带着凝滞的燥热。
终于,在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这股压抑找到了宣泄的裂口 —— 不是雷雨,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指向性明确的 “失窃”。
王业书房博古架最上层,那只明代青玉螭龙纹笔洗不见了。
那方砚台大小的玉洗,是王家真正的 “传家宝”。当年老太爷从落魄宗室手中购得时,用了半座宅子的价钱。
玉质莹润如初春解冻的凝脂,在光线下能透出淡淡的青白色光晕;螭龙纹是典型的明代宫廷工艺,龙首昂扬,龙身盘绕,连龙鳞的每一片纹路都雕刻得清晰可辨,指尖抚过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质感。
它不仅是拍卖行估价八位数的稀世珍品,更是王业彰显家族底蕴的 “门面”—— 每次有重要客人来访,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提及这只笔洗,看着对方惊叹的眼神,享受着那份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平日里,连打扫书房的佣人都碰不得它,只有周谨能在他的允许下,用特制的软布轻轻擦拭。
消息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宅邸内部炸开。
管家老陈把当日所有在书房附近当值的佣人 —— 包括负责打扫的、送茶的、巡逻的 —— 都叫到偏厅,关起门来逐个盘问。
老陈平日里总是和和气气,那天却板着脸,手里的紫檀木拐杖在地上敲得 “笃笃” 响,语气严厉得像审犯人:“谁拿了先生的东西,现在交出来,还能从轻发落;要是等先生查出来,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安保主管则带着人在监控室里熬了三个小时,反复调阅书房区域的录像。
屏幕上的画面一帧帧倒退,从清晨到午后,每个角落都看得仔仔细细,却在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出现了一段刺眼的雪花屏 —— 监控系统 “例行维护” 的时间,偏偏就卡在了笔洗最可能失窃的窗口。
安保主管额头上的汗越擦越多,他比谁都清楚,这 “例行维护” 本该在每周一凌晨,怎么会突然改到这个时候?
可他不敢说,只能硬着头皮把 “监控失效” 的结果报上去。
紧张和猜疑的气氛像藤蔓一样,顺着宅邸的每个角落蔓延。
下人们低头擦桌子时,眼角的余光会不自觉地瞟向身边的人,揣测着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走路时脚步比往日轻了三分,连咳嗽都要捂着嘴压低声音,生怕一点动静就惊动了怒火边缘的男主人。
厨房里,往日里偶尔还会有说笑声,那天却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像待审的囚徒。
王业坐在书房的紫檀木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发出 “嗒、嗒、嗒” 的声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像倒计时的钟摆,压得站在对面的周谨喘不过气。
丢失笔洗本身或许不足以致命 —— 以王家的财力,再买十个八个这样的古董也不在话下。
但这件事发生在他正因欧洲新能源项目焦头烂额、家族内部叔伯辈趁机煽风点火之际,就像有人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狠狠踩了一脚。
这不是简单的偷窃,更像是一种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是在他本就烦躁的心头又添了一把火,让那股无处发泄的暴戾找到了喷发的契机。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最不能容忍的,从来不是损失钱财,而是 “失控”—— 外部项目失控,家族内部失控,现在连自己的书房都失控了。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像个掌控不了领地的国王。
周谨垂首站在书房中央,深色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口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额角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刚刚汇报完调查结果:“所有当值人员都有不在场证明,监控临时维护出现空白,负责书房安防的保镖发誓,期间没有任何人靠近过书房大门。”
这些话语在王业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前,显得苍白又无力。
周谨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顶那道冰冷的视线,像实质的刀锋,随时可能落在他的身上 —— 他是王业的首席助理,宅邸里出了这种事,他难辞其咎。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负责更换槐花房间床品的女佣,双手捧着一个锦盒大小的东西,脸色白得像纸,脚步发颤地走了进来。
她在门口停下,膝盖微微发软,几乎要跪下去,声音抖得不成调:“先…… 先生…… 这个…… 是在槐花小姐枕头底下发现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女佣颤抖着摊开手心,那方温润的青玉笔洗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螭龙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透着一丝诡异的光,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闹剧。
笔洗完好无损,连边角都没有磕碰,但在那细腻的玉面上,却沾着几点不甚明显的、己经干涸的暗色污渍 —— 那颜色,像极了槐花平日里服用的镇静药液残留,深褐色,带着一丝苦涩的药味。
管家老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王业的脸,又迅速低下头;安保主管张了张嘴,想说 “不可能”,却看到王业眼底的寒意,最终还是抿紧了嘴唇,把话咽了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笔洗和吓得魂不附体的女佣身上,形成了一个无声的、指向性明确的漩涡 —— 答案似乎己经显而易见。
王业的视线从笔洗上缓缓抬起,像寒潭般幽深的目光落在周谨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疑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仿佛在说 “我要的解释,你该懂”。
“解释。”
他只吐出了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胆寒。
那平静的背后,是压抑到极致的暴戾,像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周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快速闪烁了一下 —— 他当然知道这个理由有多荒谬,却也清楚王业要的不是真相。
几秒钟后,他立刻躬身,腰弯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面,语速平稳却带着明显的请罪意味:“是我们监管不力。看来是槐花小姐近日神志不清,趁着护士送饭或医生检查的间隙,自己走出了房间…… 或许是路过书房时,看到这玉洗新奇,便随手拿走了。她近日服药频繁,手上难免沾染药液,想必就是这样沾到笔洗上的……”
这个理由牵强得可笑。
一个连起身都需要人搀扶、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的人,如何能穿过书房外两名保镖的视线?
如何能打开需要指纹解锁的书房门?
如何能精准地爬上博古架最上层,拿走这件并不算轻巧的笔洗,再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藏在枕头底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极致地极端更何况,槐花住进宅邸这么久,从未踏足过书房半步,她甚至不知道那间屋子的门朝哪个方向开。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管家老陈垂着眼,手指紧紧攥着拐杖,仿佛没听到这个漏洞百出的解释;安保主管把头埋得更低,假装专注于自己鞋尖上的灰尘;连那个发现笔洗的女佣,也只顾着发抖,忘了自己半小时前进入槐花房间时,床上的人明明睡得毫无知觉,连被子都没动过。
他们都懂,这不是 “查案”,而是 “定案”—— 王业需要一个罪人,他们只需要配合。
王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了然的弧度。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真相,而是一个可以承担罪责、供他发泄怒火的出口。
一个足够卑微、足够顺从、无法自辩、也无人会为其辩解的出口。
槐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 她的虚弱,她的沉默,她的孤立无援,都让这场嫁祸变得顺理成章。
她就像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靶子,无论怎么瞄准,都不会还手。
“看来是日子过得太安逸,忘了自己的本分。”
王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连东西都敢偷了。”
“偷窃” 这项罪名,被他轻飘飘地说出口,却像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无比沉重地压在了那个此刻正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女人身上。
“处理干净。”
王业挥了挥手,仿佛只是拂去落在肩头的一粒尘埃,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相关失职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特意加重了 “失职” 两个字,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 管家、安保主管、周谨,甚至那个发抖的女佣。
那眼神像在警告:谁也别想置身事外,谁要是敢多嘴,就是下一个 “失职者”。
周谨立刻应下:“是,王总。”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服从。
他知道 “处理干净” 是什么意思 —— 扣掉相关佣人的工资,把安保主管调离岗位,再让这场 “失窃案” 彻底消失在宅邸的话题里,只留下 “槐花偷窃” 这个 “定论”。
一场可能牵扯到内部管理漏洞、甚至指向家族内部奸细或外部势力觊觎的风波,就这样被轻易地引向了一个最 “安全”、最 “便捷” 的方向。
不需要追查监控为何恰好失效,不需要深究谁有能力避开保镖,不需要在意逻辑是否通顺,只需要一个替罪羊,就能让所有的猜疑和不安都暂时平息。
完美的嫁祸。
不需要确凿的证据,不需要严密的逻辑,只需要一个足够弱小的目标,和一群懂得 “识时务” 的旁观者。
在权力的碾压下,真相变得无关紧要,“需要的结果” 就是 “真相”。
当李嫂带着两个面色冷峻的女佣走进槐花房间时,己经是傍晚。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槐花正因为低烧而昏昏欲睡,眉头微微蹙着,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胸口起伏的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两个女佣毫不客气地掀开她身上的薄被,动作粗鲁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她们一左一右架起槐花的胳膊,硬生生将她从昏沉中拽了起来。
槐花的身体因为虚弱而晃了晃,手腕被女佣掐得生疼,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槐花!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李嫂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甚至还带着一丝被牵连的愤怒 —— 她负责照顾槐花的饮食起居,槐花 “偷窃”,她也脱不了干系,“竟敢偷先生书房里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槐花茫然地睁着空洞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着。
她的视线模糊了很久,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三个人。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平日里虽然沉默却还算温和的人,会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对待自己,会说出这样陌生的词语 ——“偷”?什么是 “偷”?
她连下床都困难,怎么会去 “偷” 东西?
她试图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不成调的气音。
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说 “不是我”,又像是在呻吟。
可那声音刚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里,连站在她面前的李嫂都没听清。
无人听她辩解,也无人需要她的辩解。
李嫂从口袋里掏出那方沾着 “罪证” 的玉洗,举到槐花眼前,厉声逼问:“你自己看!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枕头底下?你说啊!”
槐花的目光落在那方青玉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既不认识,也不理解。
那温润的玉面反射出她苍白消瘦的脸 —— 脸颊凹陷,眼窝深陷,皮肤透明得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
那面 “镜子”,照出了她此刻的无助与绝望,也照出了这座宅邸里的冰冷与残酷。
这项莫须有的罪名,如同又一桶污浊的脏水,狠狠泼在她早己被践踏得污秽不堪的身上。
她甚至无力去感到委屈或愤怒,连眼眶都没有泛红 —— 那些能表达情绪的神经,似乎早己在之前的折磨中坏死了。
她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淹没她残存的意识。
原来,在这里,她连保持安静地腐烂,都是一种奢望。
她就像一个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垃圾桶,无论谁有了垃圾,都可以随手扔进来。
她是王业发泄怒火的工具,是下人们推卸责任的借口,是这座华丽牢笼里最廉价的牺牲品。
随时都可能被拉出来,承担她根本无法理解的罪责,成为平息主人怒火的祭品,成为转移矛盾的工具。
嫁祸成功了。
王业的怒火有了宣泄的出口,他在晚餐时甚至难得地多喝了一杯红酒;
宅邸里的低气压暂时消散,下人们虽然依旧沉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神经;
周谨保住了自己的位置,管家和安保主管也只是受到了轻微的惩罚。
至于那个被选中的牺牲品是否无辜,是否承受得起这沉重的罪名,是否会因此受到更多的折磨,无人在意。
这不过是这座华丽牢笼里,又一幕冰冷而残酷的日常戏码。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那些深藏在人心底的黑暗,也暖不了槐花那颗早己被冻僵的心。
她依旧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昨天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 或者说,她己经麻木到无法感知这场闹剧带来的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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