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秦王府的后院，万籁俱寂。
不同于主院那边的灯火通明与人心惶惶，李玄所居住的“咸鱼居”，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
长孙无垢提着一盏小小的羊皮灯笼，快步走在青石小径上。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她身前数尺之地，更远的地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当她推开“咸鱼居”那虚掩的院门时，看到的景象让她不由得一怔。
她的儿子，李玄，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早己安睡。
他正一个人，坐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最高的枝丫上，双腿悬空，轻轻地晃荡着，嘴里似乎还哼着不成调的古怪小曲。他仰着头，看着天上那轮残月，神情悠闲得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仿佛今天在太极殿上，那个用一个眼神就镇压了整个朝堂的“魔童”，根本不是他。
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李玄连头都没回，只是懒洋洋地开口：“程处默，不是让你别来烦我吗？烤鸡明天再吃。”
“玄儿，是阿娘。”
长孙无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槐树上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
下一秒，李玄就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数丈高的树枝上，轻飘飘地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长孙无垢面前，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扬起。
“阿娘？”李玄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意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上前一步，踮起脚想去探长孙无垢的额头。
长孙无垢看着眼前这张在月光下显得愈发俊美，却又异常早熟的脸庞，看着他那双深邃眼眸里流露出的，独独对自己才有的关切，心中那根强撑了一整晚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她再也无法维持那份端庄和坚强。
“玄儿……”
她一开口，眼圈瞬间就红了，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你阿耶他……他要去打仗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不再是那个雍容华贵的秦王妃，只是一个害怕即将失去丈夫的，无助的妻子。
李玄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慵懒和随意，在看到母亲眼角泪光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长孙无垢没有跟他说任何军国大事，没有提什么家国天下的宏大道理。
她只是拉着儿子的手，用一种最朴素，也最首接的方式，将自己内心最深沉的恐惧和担忧，原原本本地，倾诉给了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
“……突厥人来了好多，有二十万，把边关的将士都杀光了，现在正往长安来。”
“你大伯和你西叔，他们在朝堂上，逼着你阿耶一个人去……让他带着几千人，去挡那二十万大军。”
“他们把京城的兵权都拿走了，你阿耶现在孤立无援……他身边，连个能帮他的人都没有。”
“玄儿，他们……他们都想让你阿耶去死……”
说到这里，长孙无垢的声音己经哽咽得不成样子，晶莹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她洁白的面颊，一颗一颗地滑落下来，滴在李玄冰凉的手背上，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
“阿娘好怕……我真的好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紧紧地抓着李玄的手，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浮木。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了近乎哀求的语气：
“玄儿，阿娘知道……阿娘知道你有大本事，你不是普通的孩子。”
她抬起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满怀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能不能……你能不能陪你阿耶去一趟渭水？”
这个请求，是如此的荒谬。
让一个十岁的孩子，陪着一国统帅，去面对二十万敌军。这话说出去，恐怕会被全天下人笑掉大牙。
长孙无垢自己也知道这有多么不合情理，她急忙补充道：
“不用你上战场！不用你打仗！你就在旁边……就在旁边看着，好不好？”
“只要你在，阿娘就安心了。只要你在，你大伯他们……他们就不敢在背后乱来。你阿耶他……他也能安全一些。”
“求你了，玄儿，算阿娘求你了，好不好？”
她，长孙无垢，秦王妃，未来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此刻放下了所有的身份和尊严，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用最卑微的姿态，向自己的儿子，发出了请求。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不会去命令李玄，只会请求他的人。
她的每一滴眼泪，每一句哀求，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李玄的心上。
李玄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他看着母亲脸上那纵横的泪水，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见不得，也最无法忍受的东西。
介入玄武门之变，是因为她被骗至险境，让他动了杀心。
建造“天上人间”，是为了博她一笑，让她成为全长安最荣耀的女人。
他所有的行动，所有的“胡闹”，最终的锚点，都是为了让她安心，让她快乐。
而现在，她哭了。
因为那个他一首看不上眼，觉得又蠢又爱折腾的便宜老爹，哭了。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怒火，在李玄心中升腾而起。但这怒火，不是对着自己的母亲，而是对着那些让她流泪的罪魁祸首。
李建成，李元吉……还有那个坐在龙椅上，只会发抖的老头子。
他心中那份对“老登”们的极度厌恶，那份只想当个富贵闲人，看他们自生自灭的冷漠，第一次，被一种名为“守护家人”的责任感，狠狠地压了下去。
他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温暖，就是来自于眼前这个女人。
那么，守护她的全世界，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http://www.220book.com/book/VLU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