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问话，没有等来回答。
李玄也不需要答案。
他甚至没再多看一眼马背上那个脸色己经灰败如死人的男人。
他转过身。
这个动作，干脆得像刀切豆腐，没有半分迟疑。
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咚。”
“咚。”
“咚。”
脚步声不大，砸在死寂的渭水河畔，却让每个人的心脏都跟着抽搐。
每一步，都像踩在李世民的脸上，将他的威严踩进泥土里。
每一步，又像踏在五千唐军将士的心口，让他们赖以生存的信仰，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那条由无数士兵用身体和恐惧让出的通道，依然存在。
李玄走在正中。
他的背影瘦小、单薄，却在此刻，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被巨山压顶的窒息感。
李世民僵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对岸突厥人的叫嚣，身边部将压抑的喘息，战马不安的刨蹄声，都变成了模糊的嗡鸣。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几个字，化作最恶毒的魔咒，疯狂地来回冲撞。
“你真可悲。”
“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你也配当男人？”
“……也配当我的父亲？”
每一个字，都是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在他的灵魂上烫下滋滋作响的印记。
“无能”、“耻辱”、“废物”。
这些概念，和他的名字，李世民，被永远地焊在了一起。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疯狂上涌，再也压制不住。
“噗——”
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马鬃。
浓烈的血腥气充满了他的口鼻，五脏六腑都像被这股屈辱的逆血煮沸、灼烂。
他下意识抬起右手。
那只戴着狰狞铁甲护手，曾一令之下决定千军万马生死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
他想伸出去，想抓住那个正在远去的背影。
他想吼，想解释！
不是这样的！阿耶是为了大局！是为了这五千将士的性命！
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烧红的炭堵住，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凭什么解释？
在儿子那双冰冷的，能把人灵魂都冻成冰渣的眼睛面前，任何解释都是懦弱的借口。
那只抬到一半的手臂，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砸落。
“哐当！”
铁甲护手撞在腰间的甲裙上，发出一声空洞的闷响。
那是他被击碎的骄傲，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
他怔怔地看着。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穿过人群，离他越来越远。
沿途的士兵，那些曾用最狂热目光追随他的百战精锐，此刻全都死死低着头，本能地向两侧退得更开，惬意的熊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像是躲避瘟疫。
那个背影，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小。
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却疯狂膨胀，化作一尊俯瞰着他，审判着他的神祇。
那背影里，写满了两个字：抛弃。
李世民的世界天旋地转。
眼前的渭水桥，对岸的敌军，身边将士惨白的面孔，一切都开始扭曲、模糊，最终化作一片混沌的灰黑。
唯一清晰的，只剩下那个孤独的背影。
和他脑海里，那句诛心的话语。
是啊。
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他还算什么秦王？
算什么天策上将！
算什么男人！
那根由无数次胜利和荣耀铸就的，坚不可摧的灵魂脊梁，被他的亲生儿子，用最残忍的方式，一寸一寸地，敲成了齑粉。
他的右手，还虚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那柄随他南征北战，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的“神策剑”。
此刻，剑柄上传来的不再是熟悉的冰冷，而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灼热。
这柄剑，在嘲笑它的主人，是个懦夫。
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缓缓地松开。
指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苍白，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知觉。
剑柄，从他松开的指缝间，开始滑脱。
沉重的剑身带着剑鞘，重心下移，末端在地上磕碰了一下。
然后，整柄剑，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哐当——！”
一声无比清脆、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渭水桥头炸响！
神策剑，掉在了地上。
它躺在冰冷的尘土里，剑柄上华丽的宝石，在惨白的天光下，反射出黯淡的光。
这声音像一道天雷，把在场所有失魂落魄的唐军将士，都狠狠劈醒了！
所有人的脖子都僵硬地转向声音的来源。
他们看见了。
看见了那柄象征着大唐不败神话的宝剑，就那么屈辱地，躺在尘埃里。
然后，他们的视线，顺着那只无力的手臂上移，定格在马背上那个男人的脸上。
他们敬若神明的秦王殿下，大唐的战神，身体在明光铠下剧烈摇晃，似乎下一刻就会坠下马背。
他那张曾经写满威严与自信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片惨白。双眼空洞，涣散，灵魂好像己经被刚才那个转身离去的孩子，彻底抽走了。
那是一种……从内到外，彻底崩塌的绝望。
李世民，大唐军方的精神支柱，倒了。
也就在这时，李玄的身影，终于走到了后方营帐的门口。
他没有回头。
伸手，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
门帘落下，隔绝了一切。
也仿佛关上了一扇通往希望的大门。
营帐内，早己吓得魂不附体的侍女连忙端上一盆清水。
李玄看都没看，径首走到主位上坐下，那张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化不开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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