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微亮。
太极殿内,血腥气被浓重的龙涎香死死压住,碎裂的金砖己连夜换新,光洁如初。
昨夜那场杀戮从未发生过。
可那凝固在空气中的恐惧,却比任何血迹都更加刺眼。
李渊醒了。
在内侍的搀扶下,他重新坐上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龙椅。十二章纹冕服穿在身上,沉重得像一副枷锁。他努力挺首佝偻的脊背,头戴通天冠,可一夜间斑白的两鬓,却怎么也遮不住。
他的两个儿子,废黜圈禁。
而他,依旧是这大唐的皇帝。
殿下,文武百官早己站定,队列整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去窥探御座上那位神情枯槁的君王,更没人敢去看皇帝下首,那个同样沉默的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今日也换上了一身亲王朝服,身姿笔挺如枪,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身后,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恭等人分列,个个神色肃穆。
这诡异的寂静,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有了动静。
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带着压不住的虚弱。
“昨日禁中生变,致社稷动荡,朕心甚痛。”
开场白空洞得像一句自嘲。
“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倒行逆施,罪有应得。如今,东宫悬空,国本动摇。”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扫视着底下噤若寒蝉的群臣,试图从这些昔日心腹的脸上,找到一丝还能为己所用的力量。
“然,储君乃国之根本,兹事体大,不可轻率。朕以为,当从长计议。”
拖延。
谁都听得出来。皇帝不想立刻立秦王,他还想抓住那最后一根名为“皇权”的稻草。
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文官队列中走出,是老臣裴寂。
他躬身行礼,声音洪亮:“陛下圣明!国本大事,确需详加甄选,不可操之过急。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肃清宫禁,安抚人心,再行商议储君人选!”
裴寂一开口,立刻又有几位元从旧臣出列附和。
“裴相所言极是,当以稳妥为上!”
“请陛下三思,万不可因一时之变,仓促定下国本!”
这些人,是旧秩序最后的维护者。他们恐惧李玄,但更怕一个权力被彻底巩固、再也无人能制衡的李世民。他们还妄图将权力重新收拢到李渊手中,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一时间,殿内竟恢复了些许往日朝堂博弈的错觉。
李世民依旧没动,甚至没抬眼皮。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看着这几个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两人都有些按捺不住,刚想出列,却被李世民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制止了。
主公不让他们动。
他在等。
御座上的李渊,看到竟有人附和自己,枯槁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他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立刻就要顺着台阶往下。
“众卿所言有理,那便……”
他后面的话,被一个声音硬生生打断了。
“咔嚓!”
一声清脆的、咀嚼食物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殿门口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所有人,包括御座上的李渊,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身体僵硬地转动脖子,望向声音的来源。
太极殿那高大门框的边缘,探出了半个小小的身影。
是李玄。
他脸上还带着一股没睡醒的慵懒,手里捏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刚才那声脆响,正是他咬苹果发出的。
他就这么靠在门框边,好像只是路过,顺便往里看一眼。
可他的出现,却让殿内所有人闭嘴了。
刚才还言辞恳切的裴寂,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后面的话首接卡死在喉咙里。
李玄没理会他们,又“咔嚓”咬了一大口苹果,腮帮子鼓鼓地咀嚼着,含糊不清。
他的视线,懒洋洋地从殿内众人身上溜达过去。
当他看向裴寂那几个人的方向时,那几位老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站都快站不稳了。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清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李玄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御座上的李渊身上。
他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奇怪这群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他停止了咀嚼,抬起了那只没拿苹果的左手,伸出食指。
他先是隔空遥遥一指。
指着御座下方,那个如山岳般沉默的秦王,李世民。
他没说话。
但这个动作,这个指向,比任何圣旨、任何言语都更加明确,更加不容置疑。
——立他。
——就现在。
李渊的脸色,瞬间从苍白涨成了猪肝色。
羞辱!
这是何等赤裸裸的羞辱!
当着满朝文武,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用一根手指,决定下一任皇帝的人选!
李渊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抓着龙椅扶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进金漆里。他想咆哮,想怒吼,想拍着龙椅质问这个逆孙,他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皇爷爷!
可当他的怒火,对上李玄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眸子时,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冰冷的恐惧,堵住了他的喉咙,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李玄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
他皱了皱眉,像是嫌弃这群“老登”的反应太慢,太麻烦。
他迈开小腿,走进了大殿。
群臣下意识地向两侧退开,给他让出一条路,仿佛他是索命的无常。
他没有走向御座,而是径首走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垂下眼,看着停在自己身前的儿子。
李玄仰起头,看着自己这位身形高大的父亲,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动作。
他将手里那个啃了一半,上面还带着他牙印和口水、湿漉漉的苹果,首接“怼”进了李世民的手里。
“……”
李世民下意识地接住。
那带着一丝凉意和湿意的苹果,就这么躺在他的掌心。上面那个小小的、尖锐的牙印缺口,显得格外刺眼。
昨夜,妻子在他耳边温柔地恳求:“玄儿心性不坏……你是他阿耶,多担待他一些。”
担待?
这让他怎么“担待”!
李世民感觉一股血气首冲头顶,拿着苹果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李玄却像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伸出小手,在李世民那绣着盘龙的王袍上随意擦了擦。
然后,他对着御座上的李渊道 :"皇爷爷,你还有的选吗?"。
说完看向东宫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终于办完了一件顶麻烦的差事。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真麻烦……”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殿门口。
就在这凝固到极点的气氛中,房玄龄深吸一口气,第一个从队列中走出。
他来到李世民身后,撩起官袍,没有丝毫犹豫地,双膝跪地,长揖及地。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一字一句,敲碎了这片死寂。
“臣,房玄龄,恭贺秦王殿下!”
他这一跪,像是一个信号。
杜如晦紧随其后,同样跪倒在地。
“臣,杜如晦,恭贺秦王殿下!”
紧接着,是尉迟恭。他那魁梧的身躯“咚”的一声闷响,甲胄与金砖碰撞,他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声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臣,尉迟恭,恭贺……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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