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尉迟恭，恭贺……太子殿下！”
尉迟恭那一声炸雷般的巨吼，彻底撕裂了太极殿中凝固的空气。
仿佛一个信号，一个开关。
“恭贺太子殿下！”
“臣等，恭贺太子殿下！”
下一个瞬间，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从西面八方涌来，汇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所有秦王府一脉的臣子，连同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齐刷刷跪了下去。
旧的秩序，在这片喊声中，被碾得粉碎。
新的太子，在没有圣旨，没有册封，甚至皇帝本人都生死不知的情况下，被“喊”了出来。
御座上，李渊身子剧烈地一晃，脑袋歪向一侧，彻底没了动静。
“陛下！陛下！”
内侍们惊慌失措地扑上去，掐人中，顺胸口，乱作一团。
可这一次，李世民没有再看龙椅上的父亲一眼。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松开自己的手。掌心黏腻，那个被啃了一半的苹果，上面带着清晰的牙印，像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皮肤和他的尊严。
他赢了。
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
李世民抬起头，越过眼前跪倒的一片乌纱，望向那空荡荡的大殿门口。
他的儿子，来过，又走了。
只留给他一个太子之位，和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房玄龄与杜如晦跪在他的身后，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骇与茫然。
他们为主公谋划十年，沙盘推演过无数次夺嫡的场景。兵谏、朝争、苦熬……他们设想过一切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这算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朝贺声渐渐平息。
李世民终于动了。
他没有走向御座，去确认父亲的死活。
也没有对群臣发表任何感言。
他只是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殿外走去。
“主公……”房玄龄下意识地轻唤。
李世民没有理会，脚步不停。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立刻从地上爬起，默默跟上。
新任的太子殿下，在他“上任”的第一刻，选择了离场。
他走下高高的台阶，踩过连夜换新、光洁如镜的金砖。
他走出大殿的门槛，走进殿外的广场。
李世民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
他成了太子，距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可他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荒原般的茫然。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不再是和兄弟手足相残。
而是如何与那个……视皇权如玩物，视他这个父亲如工具的儿子相处。
这比面对十万大军，更让他感到无力。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巨大的广场，所过之处，巡逻的禁军远远地就避让开来，垂下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终于，到了宫门口。
秦王府的马车，正静静地等在那里。
车辕上，坐着一个晃荡着两条小腿的身影。
正是李玄。
他手里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个精巧的九连环，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
看到李世民一行人出来，他抬起头，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慢？”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阿娘还在家等着吃饭呢。”
又是阿娘。
李世民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走到马车前，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自己的儿子。
房玄龄等人立刻停步，躬身侍立在三步之外，不敢再靠近。
李玄从车辕上跳下来，他仰头看着李世民，视线随即落在了李世民的右手上。
那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还被他死死地握着。
“脏了。”
李玄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
“阿耶，快点呀。”
李世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满是黏腻汁液的掌心。
他深深吸了口气，那口气却堵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最后，他还是抬脚，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也隔绝了那座刚刚见证了权力更迭，此刻却渺小得可笑的皇宫。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规律声响。
车厢内，死一样的压抑。
李世民端坐在软垫上，后背挺得像一杆枪，双眼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
对面，李玄盘腿坐着，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解着手中的九连环。
“叮当……叮叮当……”
银环在他灵活的小手中穿梭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细碎的声响。
这声音，是车厢内唯一的动静。
它像一根根冰冷的针，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扎在李世民早己绷紧的神经上。
这位新任的太子，大唐未来的皇帝，第一次感觉自己看不透一个人。
而这个人，是他的嫡长子。
他想开口。
想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想问他，那八百个魔神是从哪里来的？
想问他，他到底想要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问？
以父亲的身份？
昨夜，妻子在他耳边的话语再次响起：“你是他阿耶，多担待他一些。”
担待？
他看着对面那个专心玩弄着玩具的儿子，心中只剩下一片荒谬的苦涩。
他拿什么去“担待”？
“咔嗒。”
一声轻响，九连环被彻底解开。
李玄将那串散开的银环随手丢到一边，终于抬起了头。
父子二人的视线，在狭小的车厢内，第一次真正对上。
李玄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看我做什么？”他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纯粹的好奇。
李世民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
“哦，”李玄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好像想明白了，“你在想，以后该怎么办，对不对？”
李世民的身体瞬间僵住。
“很难吗？”李玄歪了歪头，那神情，像是在奇怪先生为何要教“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的问题。
他伸出一根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我，你不用管。”
然后，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懒洋洋地指向车窗外皇宫的方向。
“他们，你也基本不用管。”
最后，他收回手，对着李世民摊了摊，像是在解释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你只要管好阿娘，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这就够了。”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个天大的话题己经聊完，便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理所当然地靠在柔软的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准备补个回笼觉。
车厢再次陷入安静。
李世民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明白了。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这颠覆的一切，这荒诞的朝堂，这可笑的太子之位，其最底层的运转逻辑，简单到令人发指。
——让长孙无垢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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