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村的空气中，刀客那绝望的笑声还在回荡，如同受伤孤狼的哀鸣，撕扯着每一个听闻者的神经。
苏白没有理会周围那些被惊动，正从各个角落探头探脑的小妖。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如同烂泥般的刀客，以及那个虽然被定住，眼中却依旧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虎飞。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他伸出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抓。一股无形的法力如同柔韧的绳索，瞬间缠绕住刀客与虎飞的身体。
两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离地而起，跟在了那头伪装成狼妖的身影之后。
几个闪烁之间，苏白便带着他们离开了沙门村，来到村外一处被乱石与枯藤掩盖的废弃山神庙中。
庙宇早己坍塌了大半，神像蒙尘，蛛网遍布，只有几缕月光透过房顶的破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白随手一挥，解除了对两人的束缚。
“噗通。”
刀客的身体软软地摔在地上，他依旧抱着头，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嘴里反复喃喃着“我害了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壳。
虎飞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他虽然双腿残废，但一恢复行动，便立刻用双臂撑起身体，背靠着一面断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嘶吼。
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白，充满了警惕与戒备。可当他的视线扫过角落里的刀客时，眼中的疯狂稍稍退去了一丝，转而化为困惑与担忧。
他认识刀客，这个他哥哥最信任的亲信，这个守护了他五十年的族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虎飞的声音沙哑，“你对我哥做了什么？”
苏白没有回答虎飞的问题，他走到那尊早己看不清面容的山神像前，背对着兄弟二人。
“你不是真的疯了，对吗？”苏白的声音在空旷的破庙中回响，显得异常清晰，“五十年来，你一定很痛苦吧。”
虎飞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眼中的疯狂之色更盛，咆哮道：“你胡说什么！我早就疯了！我要杀了你！为我哥报仇！”
“是吗？”苏白缓缓转过身，月光恰好照亮了他那张伪装的狼脸上，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散发赤金的光辉，“你的识海深处，有一道用灵山佛灯灯油画下的符文禁制。“
”这禁制平日里潜伏不动，可每到子时，便会引动你体内的妖力反噬，如同万千钢针灼烧你的神魂，让你痛不欲生。为了对抗这种痛苦，你只能放空心神，让自己沉浸在最原始的狂暴之中。”
苏白一步步向虎飞走去。
“所以，你不是疯了，你只是在用一种更深的痛苦，来掩盖另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我说的，对不对？”
虎飞脸上的疯狂表情僵硬。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充满震惊。
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连他最亲的哥哥都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狼妖，是如何一眼看穿的？
角落里，一首如同死尸般的刀客，也缓缓抬起了头。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看着虎飞，又看了看苏白，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虎二爷……”刀客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我们……我们都被那老魔鬼骗了……”
他颤抖着，将那个被他丢在井边的葫芦，以及苏白点破的一切，用破碎而混乱的言语，艰难地叙述了一遍。
“……我……我亲手……喂了小少爷五十年的毒……”刀客说到最后，再也抑制不住，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对不起大王……对不起虎族……我有罪啊！”
虎飞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疯狂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他没有去看刀客，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庙外漆黑的夜空。
许久，虎飞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与他粗犷外表截然不同的疲惫。
“不怪你，刀客。你也是为了虎族。”他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我哥……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他每天，都要对着自己的杀父仇人，笑脸相迎，卑躬屈膝啊！”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破庙中炸响。
刀客捶打地面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虎飞。
“二爷……您……您说什么？”
虎飞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发泄。
“五十年前，黄风岭还不是黄风岭，它叫虎头山，是我们虎族的家。”
“我爹，虎先锋，是这方圆千里最有名的大妖，连那黑风山的黑熊精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虎大哥’。”
虎飞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遥远的怀念与骄傲。
“后来，黄风怪来了。他看上了我爹手下最精锐的三千虎贲军，想要收编。我爹是什么脾气？宁死不从。两方约定在断云崖斗法，一战定归属。”
“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我爹的神通，招招霸道，打得那黄风怪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赢了，那老魔鬼却忽然张开了嘴……”
虎飞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喷射出无尽的怨毒。
“三昧神风……”
“我爹他……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在我哥面前，被那口黄风，活活吹成了一具焦黑的骨架……”
“我哥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跪下，重重地磕头，对着那个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谢‘不杀之恩’，谢‘提拔之德’！”
“从那天起，虎头山就改名叫了黄风岭。我哥，虎威，就成了黄风怪手下最忠心的一条狗。所有人都骂他贪生怕死，卖父求荣，是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可谁又知道！”虎飞猛地睁开双眼，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白，“他每天夜里，都会一个人跑到爹的衣冠冢前，一跪就是一夜！”
“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在替黄风怪挡灾时留下的，他要用这种方式，让那老魔鬼放下戒心！”
“我装疯，就是不想成为他的拖累！我骂他，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兄弟反目，这样，就算有一天他报仇失败了，黄风怪或许还能看在我‘疯了’的份上，为我们虎族留下一丝血脉！”
“我们兄弟俩，一个装狗，一个装疯，我们忍了五十年啊！”
虎飞的咆哮在破庙中回荡，充满了悲愤与压抑。刀客早己呆若木鸡，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他一首以为是失心疯的二爷，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苏白静静地听完了一切。他走到虎飞面前，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了虎飞的眉心。
一股温和而精纯的法力，涌入虎飞的识海，如同春日暖阳，瞬间便将那道阴冷的佛油禁制融化得干干净净。
虎飞只觉得神魂一轻，那纠缠了他五十年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舒畅，传遍了西肢百骸。
他愕然地看着苏白，不明白对方为何有如此手段。
“我的目的，也是黄风怪。”
苏白收回手指，他脸上的狼妖伪装缓缓褪去，露出了那张清俊而又带着几分桀骜的猴脸。他身上的妖气也随之变化，变得清灵而纯粹，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
“花果山，水帘洞，苏白。”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虎飞与刀客，一字一句地说道。
虎飞与刀客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拳头。
他们看着眼前这张与传说中那尊神像有七分相似的脸，感受着那股虽然不强，却无比纯正的大圣气息，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大……大圣爷？”刀客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黄风怪手中有我需要的东西。”苏白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力量，“他欠斯哈哩国鼠族的血债，也需要偿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苏白伸出手，望向虎飞。
“现在，告诉我，你们愿意和我一起，为你们的父亲，为斯哈哩国，也为你们自己，报这个血海深仇吗？”
虎飞与旁边的刀客对视一眼。
“噗通！”
虎飞用双臂支撑着残废的身体，重重地向前一叩，额头深深地抵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虎飞，愿为大王效死！”
刀客也挣扎着爬了过来，与虎飞并排跪下声音坚定。
“刀客，愿为大王效死！”
苏白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缓缓收回了手。
万事俱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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