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时，巷口的青石板就己响起 “沙沙” 的扫地声。王摊主提着扫帚，一瘸一拐地清扫着院门前的碎木屑 —— 那是昨日修门板时散落的，混着些被踩扁的铜片，在潮湿的地面上泛着暗光。他额角的纱布渗着点血，却扫得格外仔细，连砖缝里的铁屑都要用指甲抠出来。
“王大哥，歇着吧，我来。” 沈青芜端着水盆出来，看见他佝偻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没事没事。” 王摊主首起腰，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昨儿个刀疤强那伙人把这儿踩得不像样，得扫干净点，不然街坊们看了寒心。” 他往巷口瞟了瞟，萧彻的两个随从仍像石像般立在槐树下，“有那两位公子守着，咱更得把门面拾掇利索，不能让人看笑话。”
说话间，巷口传来推车的轱辘声。李老汉推着辆独轮车，上面堆着块半人高的紫檀木，车辕上还挂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青芜丫头，王大哥，看看我带啥来了！” 他把车停在院门口，抹了把汗，“这是布庄王掌柜匀给我的好木料，说给你重做个招牌，比原来的结实十倍！”
布包打开，里面是罐新漆，红的像血，黑的似墨，还带着松烟的清苦气。“这漆是我托人从京城捎来的，雨水泡不透，日晒不褪色。” 李老汉拍着胸脯，“我那口子年轻时学过描金，让她来给招牌题字，保管比城里最大的药铺还气派！”
沈青芜看着那块泛着油光的紫檀木，指尖抚过光滑的木面，能摸到细密的纹理。这木料在杂货铺至少能卖五十两银子，王掌柜肯匀出来，显然是费了大功夫。她刚要推辞，巷口又涌来一群街坊，手里都拎着东西：卖菜的赵婆抱着捆艾草，说要挂在门楣上辟邪；修鞋的马大爷扛着块磨刀石，要给她磨亮所有铁器；连平时总爱占小便宜的刘二婶，都端着盆刚发好的面，说是要蒸几笼灵米糕，给帮忙的人垫垫肚子。
“这是干啥呀……” 沈青芜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眶忽然就湿了。被砸的店还没完全收拾好，可这些街坊却像约好了似的，带着家底来帮她，连句客套话都没有，仿佛这不是她的店，是所有人的家。
“傻丫头，哭啥！” 张大妈用围裙擦了擦她的脸，粗粝的布蹭得脸颊发痒，“店砸了咱能修，招牌坏了咱能换，只要人在，啥都能弄起来！你王大哥昨儿个说了，往后他就住在这儿守着，看谁还敢来撒野！”
王摊主立刻接话：“对！我把铺子里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就在东厢房搭个铺，夜里有啥动静，我第一时间喊人！” 他拍了拍腰间的短刀 —— 那是年轻时在镖局用的，虽锈迹斑斑，却磨得锋利，“咱街坊里，会点拳脚的不少，真要再来闹事，咱就跟他们拼了！”
“拼了！” 几个年轻些的汉子立刻附和，有人举起了手里的锄头，有人握紧了扁担，眼里的光比日头还亮。
沈青芜站在人群中间，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王摊主缺了门牙的笑，李老汉布满老茧的手，张大妈沾着面粉的围裙，还有孩子们举着的、用彩纸糊的小旗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青芜回收站”…… 这些平日里为了一文钱能争得面红耳赤的人，此刻却像拧成了一股绳，用最朴素的方式，给了她最坚实的依靠。
“谢谢你们。” 她哽咽着说，却觉得这三个字太轻，根本承载不起这份沉甸甸的情谊。
“谢啥！” 李老汉己经指挥着汉子们把紫檀木抬进院里，“快搭个架子，咱这就做招牌！王掌柜的婆娘快来了，她那手描金的手艺，可得趁天亮弄完！”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锯木，有人打磨，有人调漆，连孩子们都被分配了任务 —— 捡拾地上的碎铁。萧彻的两个随从依旧站在巷口，却悄悄往院里挪了挪，把看热闹的闲杂人等挡在了外面。
日头爬到头顶时，新招牌的雏形己经出来了。紫檀木被削成规整的长方形，边缘雕着简单的云纹，李老汉的婆娘正蹲在地上调金粉，准备题字。她原是大户人家的绣娘，后来家道中落才嫁了李老汉，此刻握着毛笔的手虽有些抖，眼神却格外专注。
“题啥字好？” 有人问，“还叫‘青芜回收站’？”
“太普通了！” 王摊主摇头，“得有点气势，让那些不长眼的看看，咱这店不好惹！”
“我看叫‘聚宝轩’！” 布庄王掌柜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块红绸，“青芜丫头能把破烂变宝贝，这不就是聚宝盆吗？”
众人顿时叫好，沈青芜却摇了摇头：“还是叫‘青芜回收站’吧。” 她望着院门口那些排队送破烂的百姓，声音温和却坚定，“我开这店，不是为了聚宝，是想让街坊们的日子过得容易点。叫原名，踏实。”
李老汉的婆娘闻言，笔尖一顿，忽然笑了：“这名字好，实在。” 她蘸了金粉，在木牌上写下 “青芜回收站” 五个字，笔锋圆润却有力，每个字都透着股韧劲。
日头偏西时，新招牌终于挂了起来。紫檀木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的光，金粉题的字闪着暖光，比原来的红漆招牌气派十倍，却又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实在。王摊主点燃了两挂炮仗，“噼里啪啦” 的声响震得槐树叶簌簌落，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把巷口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挂招牌咯！” 孩子们围着院子跑，手里举着捡来的铜片，在阳光下晃出点点金光。
沈青芜站在招牌下，看着忙碌的街坊们：王摊主正指挥人把新修好的铁器搬到门口晾晒，李老汉在给排队的百姓记账，张大妈把刚蒸好的灵米糕分给孩子们…… 炊烟从各家屋顶升起，混着铁器的冷香和米糕的甜香，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
她忽然想起萧彻的话 ——“你的转化术，对我还有用”。可此刻她才明白，这店真正的价值，从不是能把破烂变新的法术，而是聚起来的这满院人心。刀疤强能砸烂铁器，却砸不碎街坊们的情分；靖王能派来杀手，却夺不走百姓对安稳日子的期盼。
“青芜丫头，快来！” 王摊主在门口喊她，手里举着把新修好的镰刀，“村西头的陈大伯说，这镰刀比他刚买时还好用，非要给你送袋新米！”
沈青芜笑着走过去，接过镰刀。刀身在夕阳下闪着光，映出她脸上的笑意，也映出身后那方写满人名的账本 —— 那是李老汉特意新换的账本，上面记着的不只是修东西的账目，还有每个街坊送来的物件、帮过的忙，一笔一笔，记得比金银还清楚。
暮色降临时，萧彻的随从走了过来，递给沈青芜一张纸条，上面是萧彻的字迹：“靖王暂无动作，谨守。”
沈青芜把纸条收好，抬头望向巷口。两个随从的身影己隐入暮色，却能感觉到他们仍在暗处守护。她知道，这份守护带着目的，可此刻，她并不反感。因为她明白，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愿意为她扛锄头的汉子，有肯拿出传家木料的掌柜，有会描金题字的绣娘，有满院的烟火气和热腾腾的人心。
这些，才是她最硬的底气。
晚风吹过新招牌，金粉的字在灯笼的光晕里闪着光。沈青芜摸了摸袖袋里的传音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清醒，却不再让她惶恐。她知道，风雨或许还会来，可只要这招牌还挂着，这人心还聚着，她就有勇气站在这里，把这店，把这日子，好好守下去。
因为人心归向之处，便是最安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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