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京城就被一场连绵的冷雨裹住了。玄铁工坊的青石地面洇着湿漉漉的光,熔炉里的火光映在水汽上,泛出橘红的暖晕,却驱不散沈青芜心头的滞涩。她正蹲在锻造台前,用卡尺丈量新铸的玄铁弩臂弧度,案上摊开的图纸边缘己被雨水打湿,晕开几处墨痕 —— 那是昨夜赶工到子时,不小心碰翻了砚台留下的。
“青芜姐,镇国公府的人又来了。” 周河工的声音从雨幕里钻进来,带着几分为难。老河工手里的油纸伞还在往下淌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他黝黑的脸上拧着眉头,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描金漆盒,盒角的铜锁在微光下闪着冷光。
沈青芜握着卡尺的手顿了顿。镇国公府?这名号像根生锈的铁刺,扎在记忆深处。她放下工具,用浸过桐油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铁屑,指尖触到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与玄铁打交道磨出的印记,比任何身份令牌都来得实在。
“我说了不见。” 她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淬过玄铁水的冷硬。
周河工却没走,将漆盒往案上一放,叹了口气:“姑娘,这次来的不是管家,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沈明轩。人就在前院石榴树下等着,淋着雨呢,说是有天大的事,必须见您一面。”
沈青芜的眉峰蹙得更紧了。沈明轩?那个在宫宴上故意撞翻她酒杯,嘲讽她 “一身铁腥气不配站在陛下身边” 的纨绔公子?他来做什么?
“让他滚。” 她转身要回熔炉边,袖口却被周河工轻轻拽住。
“姑娘,您还是去看看吧。” 老河工的声音压得极低,“那二公子手里拿着个襁褓,说是…… 说是您当年被抱走时裹着的东西。”
“襁褓” 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铁锥,猛地扎进沈青芜心口。她猛地回头,眼底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眼眶 —— 那是她藏在心底三十年的秘密,是老铁匠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绣着残牡丹的破布,被她当作废品压在仓库最底层,怎么会落到镇国公府手里?
雨势忽然大了,砸在工坊的铁皮棚顶,发出 “噼啪” 的脆响,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沈青芜深吸一口气,抓起案上的玄铁短刀别在腰间,那是萧彻亲手为她锻造的,刀柄缠着鲛鱼皮,握在手里能稳住心神。
前院的石榴树早己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雨中抖索。沈明轩就站在树下,穿着件月白锦袍,虽淋得半湿,却依旧端着世家公子的架子,见沈青芜出来,嘴角勾起一抹刻意的温和:“沈姑娘,久等了。”
他身边的小厮捧着个蓝布包,包得方方正正,边角处隐约露出点灰扑扑的布角。沈青芜的目光像黏在上面,指尖在袖中攥出了血痕 —— 那布料的纹路,像极了老铁匠给她的破襁褓。
“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不在朱门大院里品茶听曲,跑到我这打铁铺淋雨,倒是稀奇。” 沈青芜靠在廊柱上,语气里的嘲讽像淬了冰,“拿个破布包来,是想跟我讨饭吃?”
沈明轩的脸色僵了僵,显然没料到她如此不给面子。他清了清嗓子,示意小厮打开布包:“沈姑娘说笑了。这是家父在整理老夫人遗物时找到的,上面绣着半朵牡丹,与姑娘…… 与姑娘身世有关。”
蓝布被掀开,露出块巴掌大的烂布。灰扑扑的布料上沾着不明污渍,边缘己经磨得发毛,中间绣着半朵褪色的牡丹,针脚歪歪扭扭,像是急急忙忙绣上去的。沈青芜的呼吸骤然停滞 —— 没错,这正是老铁匠给她的那块破襁褓!只是她记忆里的布块比这更残破,边角还缺了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这东西…… 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激动,是因为愤怒。
“姑娘果然认识。” 沈明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实不相瞒,这是当年家母生二妹时,特意让人绣的襁褓。只是二妹出生不久就得了怪病,被…… 被不懂事的下人抱去了城外,从此杳无音信。家父 retly 才查到,姑娘您……”
“查到我是你们扔在乱葬岗的‘灾星’?” 沈青芜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镇国公府的消息倒是灵通,早不查晚不查,偏等我沈青芜能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话了,就查出来了?”
沈明轩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家父和家母这些年从未放弃寻找二妹,日夜为此揪心……”
“揪心?” 沈青芜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把刚出生的女儿扔去喂野狗,然后心安理得地生三胎、享荣华,这叫揪心?现在见我有点用处了,就拿着块破布跑来认亲,这叫寻找?”
她指着那块破襁褓,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将雨水冻结:“我告诉你,当年捡我的老铁匠说,他找到我的时候,我被裹在这块破布里,躺在乱葬岗的尸体堆里,发着高烧,差点被野狗叼走!你们用这块破布当信物,是想提醒我当年有多狼狈,还是想炫耀你们当年有多狠心?”
沈明轩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身后的小厮吓得缩着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谁也没想到这个传闻中温和的 “沈姑娘”,发起火来竟如此吓人。
雨还在下,石榴树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着,像张无形的网。沈青芜盯着沈明轩,忽然注意到他腰间的玉佩 —— 羊脂白玉雕成的牡丹佩,与她当年扔掉的半块一模一样,只是这一块是完整的。
“那块玉佩,也是你们找到的?”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明轩这才回过神,慌忙点头:“正是!这是家母给二妹准备的长命锁,当年和襁褓一起……”
“一起扔了?” 沈青芜接过玉佩,指尖在冰凉的玉面上划过,“你们倒是大方,用羊脂玉裹着‘灾星’扔去乱葬岗,是怕野狗不识货,还是怕我死不透?”
她将玉佩狠狠扔回给沈明轩,玉坠砸在他的锦袍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告诉沈毅,他的女儿早在三十年前就死在乱葬岗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沈青芜,云岚城老铁匠的徒弟,玄铁工坊的主事—— 跟他镇国公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说完,她转身就走,玄铁短刀在腰间晃出冷冽的光。沈明轩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喊道:“沈青芜!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家父己经禀明陛下,说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陛下都……”
“陛下?” 沈青芜猛地回头,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雨幕烧穿,“你以为陛下会信你们这套说辞?要不要我现在就带你去见陛下,让他评评理,当年把亲生女儿扔去乱葬岗,如今又跑来认亲的人,配不配当国公?”
沈明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不过是奉命来探探底,哪敢真的惊动陛下?看着沈青芜眼中的决绝,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在铁匠铺长大的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我们走!” 他一把抓起布包里的破襁褓,狼狈地带着小厮钻进马车,车轮碾过积水的地面,溅起的泥水打在工坊的门板上,像在落荒而逃。
沈青芜站在廊下,看着马车消失在雨幕里,手指紧紧攥着廊柱,指节泛白。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周河工递来块干布巾,叹了口气:“姑娘,别跟他们置气,不值当。”
沈青芜接过布巾,却没有擦脸,而是走到熔炉边,将那块刚铸好的玄铁弩臂扔进淬火池。“滋啦” 一声,白汽蒸腾而起,模糊了她的眉眼。
“我不是气他们。” 她的声音在白汽中若隐若现,“我是气我自己,当年怎么就没死在乱葬岗。”
老河工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添了把柴。熔炉的火光更旺了,映得玄铁通红,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沈青芜捞出淬火后的弩臂,在月光下打量 —— 弧度精准,硬度完美,正是她想要的样子。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股韧劲:
“想认亲?行啊。” 她用铁钳敲了敲弩臂,发出清脆的响声,“拿他们当年扔我的时候,欠下的血债来换。”
工坊的炉火彻夜未熄,映着沈青芜忙碌的身影。她知道,镇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这场朱门叩访,不过是开始。但她不怕,她手里有玄铁,有手艺,有萧彻给的底气,更有老铁匠教她的道理 —— 打铁要趁热,对付恶人,要更狠。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沈青芜推开工坊大门,只见门槛上放着个锦盒,里面躺着支翡翠步摇,凤凰衔珠的样式,珠光宝气,与这满院的铁屑格格不入。盒底压着张字条,是沈毅的笔迹:
“二丫头,父知你怨,然血脉难断。三日后,父在府中备薄宴,盼你归家。”
沈青芜拿起步摇,看了眼上面镶嵌的南海珍珠,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废铁堆。珍珠滚落,在铁屑中闪了闪,很快就失去了光泽。
“归家?” 她嗤笑一声,转身回了工坊,“我的家,从来就不是那朱门大院。”
熔炉再次升起浓烟,带着玄铁特有的气息,飘向京城的天空。沈青芜知道,三日后的宴席,不是认亲宴,是鸿门宴。但她会去,带着她的玄铁,她的骨气,还有那块被镇国公府当作 “信物” 的破襁褓 ——
她要让他们看看,当年被扔掉的 “废品”,如今能有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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