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朱门在沈青芜身后缓缓合拢,像一张吞噬往事的巨口。她站在石阶下,望着门楣上那块烫金的 “镇国公府” 匾额,忽然觉得那几个字都透着虚伪的寒光。袖中的灵蚕丝残片被指尖攥得发热,纤维在掌心硌出细密的纹路,像在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隐秘。
“姑娘,真要进去?” 周河工牵着马,声音里满是担忧。他昨夜特意去打听,镇国公府为了今日的 “认亲宴”,不仅请了京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作见证,还偷偷请了太医院的院判 —— 据说要当场滴血认亲,断不会让沈青芜轻易脱身。
沈青芜拍了拍老河工的胳膊,指尖触到他袖口磨出的毛边。这双手握了一辈子铁钳,掌心的老茧比镇国公府的玉如意更实在。“既来了,总得把话说清楚。” 她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个黑布包裹,分量不轻,棱角分明,“周大哥在外面等着,若过了一个时辰我还没出来,就去锦衣卫衙门找陆大人。”
周河工知道她性子执拗,只得点头应下,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朱门,像要在上面烧出个洞来。
沈青芜刚走进第二进院落,就见沈毅带着一群人候在回廊下。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蟒袍,腰间系着玉带,须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彻夜未眠的疲惫。见沈青芜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笑,伸手想扶她,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二丫头,你能来就好,能来就好。” 沈毅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引着她往正厅走,“你娘一早就起来备了你爱吃的…… 哦不,是猜你或许爱吃的点心,都是江南运来的精致玩意儿。”
沈青芜没接话,目光扫过廊下侍立的仆妇。其中一个穿青布裙的老妪眼神躲闪,看见她手里的黑布包裹时,指尖猛地攥紧了抹布 —— 那是寒院的旧人,当年负责清洗柳姨娘衣物的张妈。
正厅里早己坐满了人。上首的太师椅上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吏部尚书王大人,以铁面无私著称;旁边坐着的是礼部侍郎,手里捧着本族谱,显然是来记录 “认亲” 全过程的。沈夫人穿着一身藕荷色褙子,鬓边插着赤金镶珠的抹额,见沈青芜进来,立刻用帕子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像是伤心得不能自己。
沈明珠则站在母亲身后,穿着件石榴红的罗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头上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每走一步都叮咚作响。她看着沈青芜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襦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故意挺了挺胸,露出腕上的羊脂玉镯 —— 那是沈毅刚赏她的,说是 “补偿她这些年没妹妹作伴的孤单”。
“沈姑娘,久仰。” 王尚书放下茶杯,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带着审视的意味,“镇国公说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此事关系重大,需得有确凿证据才行。”
“王大人说的是。” 沈青芜走到厅中,将黑布包裹放在桌上,解开系带 —— 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破布,灰扑扑的,边缘残缺,正是老铁匠留给她的那半块襁褓。布面上的残牡丹早己褪色,却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这是什么?” 礼部侍郎皱眉,显然没料到她会拿出如此 “寒酸” 的东西。
“这是当年镇国公府扔我的时候,裹着我的襁褓。” 沈青芜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正厅,连侍立的丫鬟都屏住了呼吸,“各位大人请看,这布料看着普通,实则是西域进贡的灵蚕丝。”
她用指尖捏住布角,轻轻一扯,一缕银丝从破布里抽了出来,在烛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竟能随光线变化呈现出七彩光晕。
“灵蚕丝?” 王尚书猛地坐首了身子。他曾在御库见过贡品,深知这料子水火不侵,价比黄金,寻常世家根本难得一见,镇国公府当年竟用来裹一个要被丢弃的婴儿?
沈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强作镇定道:“二丫头,莫要胡说,这不过是普通的丝线……”
“是不是普通丝线,一烧便知。” 沈青芜取过烛台,将那缕银丝凑到火苗上。灵蚕丝遇火不燃,只发出淡淡的檀香,而普通丝线早己化为灰烬。厅中众人看得真切,看向沈毅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怀疑。
“镇国公,” 王尚书放下茶杯,语气严肃,“灵蚕丝乃贡品,你府中怎会有?又为何要用它裹一个即将被丢弃的婴儿?”
沈毅张口结舌,额角渗出冷汗。沈夫人连忙打圆场:“王大人有所不知,当年是…… 是柳姨娘的陪嫁,她一时糊涂才用了……”
“柳姨娘的陪嫁?” 沈青芜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几根从寒院绣架上取下的丝线,“那这丝线呢?与襁褓的灵蚕丝出自同一匹料,却出现在镇国公府三小姐的绣篮里,难道也是柳姨娘的陪嫁?”
她将丝线递给礼部侍郎,侍郎精通织造,一摸便知是上品灵蚕丝,且与襁褓的料子分毫不差。
“这……” 沈明珠吓得脸色惨白,躲到沈夫人身后,“我不知道!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沈青芜步步紧逼,“那为何前几日我去寒院,见你的丫鬟在绣架上取走这丝线?你们不仅用灵蚕丝裹我扔去乱葬岗,还把剩下的料子给三小姐做绣品,是觉得我死透了,再也不会回来是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三十年的恨意:“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灾星,可若真怕我克家,为何要用灵蚕丝这种能趋吉避凶的料子?你们分明是知道我不是灾星,却故意扔掉我!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夫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坐在椅子上,哭喊着:“是为了明珠!当年相士说,府中若有两个女儿,小的会夺走大的福气!我不能让明珠有任何闪失……”
“所以你们就夺走我的性命?” 沈青芜的目光像淬了冰的玄铁刀,“柳姨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你们害死了她?”
“不是!” 沈毅厉声打断,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慌乱,“她是自己失足落水……”
“失足?” 沈青芜转向一首沉默的张妈,“张妈,当年你在寒院当差,柳姨娘落水前,是不是见过沈夫人?”
张妈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是!那日我亲眼看见夫人去寒院,跟柳姨娘大吵一架,说她‘不识好歹,留着是个祸害’!没过几日,柳姨娘就掉湖里了……”
“你胡说!” 沈夫人尖叫着想去撕打张妈,却被王尚书喝止。
“够了!” 王尚书站起身,脸色铁青地看着沈毅夫妇,“镇国公,你们不仅遗弃亲生女儿,还用灵蚕丝做幌子掩人耳目,甚至可能牵涉人命!此事绝非认亲那么简单,必须报知陛下,彻查!”
沈毅面如死灰,瘫坐在太师椅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沈明珠抱着母亲瑟瑟发抖,头上的步摇叮咚作响,像是在为这场闹剧敲响丧钟。
沈青芜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拿起桌上的破襁褓,转身对王尚书道:“王大人,这灵蚕丝是真是假,柳姨娘死因如何,自有官府论断。至于认亲……”
她将襁褓举过头顶,猛地一撕!灵蚕丝坚韧异常,却在她积蓄了三十年的力气下裂成两半。
“这破布,我不认。” 她将残破的布料扔在沈毅面前,“镇国公府的血脉,我更不认。”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正厅。阳光透过回廊的窗棂洒在她身上,像为她镀上了层金边。周河工牵着马候在门口,见她出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青芜姐,没事吧?”
“没事。” 沈青芜翻身上马,玄铁短刀在腰间闪着冷光,“我们回工坊。”
马车驶离镇国公府时,沈青芜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朱门依旧富丽堂皇,却再也困不住她了。她知道,灵蚕丝证伪的不仅是镇国公府的谎言,更是她与那段屈辱过往的牵绊。
从此往后,她只是沈青芜,玄铁工坊的沈青芜,不是谁的二小姐,更不是谁可以随意丢弃的 “灾星”。
熔炉的火光在工坊的窗口跳动,像一颗永不熄灭的心脏。沈青芜走进工坊,脱下沾着尘埃的外衣,拿起铁钳,将通红的玄铁水注入模具。铁水在模具中流转,映着她的脸,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玄铁 ——
她的路,要靠自己一锤一锤,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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