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渊瞳的休眠热
“再共鸣一次？你俩首接‘短路升天’得了。”
——冥匠对哇酷洞与星环灵魂共鸣的警告
符文工坊的“锻炉之心”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深渊巨兽永不疲倦的心跳。幽蓝的能量流在虬结的管道内奔涌，将弥漫着机油、臭氧与金属锈蚀气味的空气染上一层不真实的色泽。角落里，星环蜷缩在发光晶簇旁，周身流转的秩序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对抗着工坊内无处不在的混沌能量侵蚀。而手术台上的哇酷洞，感觉自己正被架在文火上慢烤。
左眼——那只沉寂的“渊瞳”——成了痛苦的源头。它不再有吞噬骸骨蠕虫时的狂暴，却像一块嵌入骨缝的灼热烙铁，持续散发着深入骨髓的闷痛和一种诡异的“空虚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永久抽离了，留下一个冰冷、饥饿的黑洞。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苍白瘦削的身体上，勾勒出肋骨的轮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那是之前被抽飞的旧伤在抗议。更糟糕的是，一种持续的低烧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头晕目眩，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徘徊。
“嘶…这破眼睛…”他忍不住呻吟出声，右手无意识地抬起，想要触碰左眼周围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又在半途停下，仿佛那里盘踞着一条随时会噬人的毒蛇。指尖传来的只有皮肤滚烫的触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空虚交织的怪异感。
“废料小子，别乱动。”冥匠冷硬的声音从控制台方向传来，他头也没回，符文义肢正灵巧地调整着几个复杂的能量阀门，“渊瞳超载后的‘熵能反噬热’，正常现象。没把你脑子烧成浆糊算你走运。忍着。”
“正常？”哇酷洞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感觉像被塞进了微波炉，还是低电量模式那种！CPU都要干烧了！”他忍不住用了从某个拾荒者老酒鬼那里听来的、早己失传的旧纪元词汇。
冥匠终于转过身，金属面罩在幽蓝光芒下泛着冷光，仅露出的右眼锐利地扫过哇酷洞。“CPU？哼，你那点脑容量，烧了也不可惜。”他走到一个布满仪表和指示灯的能量调节器前，“熵能不是玩具。强行驱动超出你灵魂负荷的力量，就像用纸杯装岩浆。没当场自焚，己经是渊瞳抑制器替你挡了九成的灾。剩下的这点‘余热’，是你该付的利息。”他拧动一个旋钮，一股带着薄荷般清凉气息的白色雾气从手术台下方喷出，笼罩住哇酷洞。
凉意渗透皮肤，稍微缓解了那恼人的燥热，但左眼的空虚感和低烧带来的眩晕并未减轻多少。哇酷洞像条离水的鱼，瘫在冰冷的台面上，意识昏沉。
梦境，如同跗骨之蛆，趁虚而入。
不再是清醒时的混沌低语，而是无比清晰的画面，带着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画面一： 冰冷的金属地面，巨大扭曲的垃圾山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物和劣质能量液的刺鼻气味。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生锈的管道缝隙里——是幼年的哇酷洞。他浑身脏污，枯草般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唯一露出的右眼惊恐地圆睁，看着远处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简陋武器的拾荒者，正为争夺一块发光的能量结晶而疯狂殴斗。鲜血溅在肮脏的地面上。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小小的身体，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左眼——那里，被一块脏污的布条紧紧缠裹着，布条下传来细微的、如同虫噬般的麻痒和低语。孤独，冰冷刺骨的孤独，像这渊墟的寒风，无孔不入。
画面二： 视角猛地拔高，仿佛灵魂出窍。他“看”到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垠的、冰冷的星海之中。周围是缓慢旋转的星云、璀璨的星河、以及深邃到令人心悸的黑暗虚空。没有声音，绝对的寂静。在这片壮丽却死寂的宇宙背景下，一个散发着柔和星光的少女身影——星环——正孤独地漂浮着。她环抱着双膝，将脸深深埋入臂弯，长长的银发如同失去重力的瀑布，在真空中无声飘散。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迷茫，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她身上弥漫开来，淹没了整个意识空间。她仿佛被整个宇宙遗忘，又或者，她本身就是宇宙遗忘的碎片。
“不…不要…”手术台上的哇酷洞无意识地呓语，身体微微抽搐。汗水浸湿了额发，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额头。
是星环。
她不知何时离开了晶簇角落，走到了手术台边。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和担忧，看着哇酷洞痛苦挣扎的模样。她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微凉的触感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在两人之间炸开！
哇酷洞猛地睁大了眼睛，浑浊的右眼瞳孔收缩，左眼的渊瞳深处，那片死寂的黑暗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骤然泛起剧烈的涟漪！一股冰冷而狂暴的吸力不受控制地从左眼爆发！
与此同时，星环周身的秩序微光应激性地暴涨！纯净、排斥一切混乱的秩序之力如同坚固的壁垒，狠狠撞向那股吞噬一切的熵能吸力！
“呃啊！”哇酷洞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两柄巨锤从内外同时狠狠砸中！左眼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眼球要被那股失控的力量生生扯出！他惨叫一声，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
星环也被这股冲击力震得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周身的微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她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捂着胸口，微微喘息。
“找死吗？！”冥匠的怒吼如同炸雷！他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两人之间！符文义肢爆发出刺目的蓝光，前端弹出一面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能量护盾，强行插入两人能量碰撞的交界处！
滋啦——！
刺耳的尖啸声响起！秩序之光与熵能黑洞在符文护盾上激烈交锋，爆发出耀眼的火花和能量乱流！整个工坊的灯光都为之明暗不定，熔炉的嗡鸣声陡然拔高！
冥匠闷哼一声，符文护盾剧烈震颤，义肢上的能量导管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他那只露出的右眼死死盯着能量碰撞的核心，眼神锐利如刀。
“给我…断开！”他低吼一声，符文义肢猛地一震！一股强大的、带着强制中断性质的秩序能量脉冲爆发开来！
轰！
无形的冲击波扩散开来，将哇酷洞和星环同时震开！
哇酷洞重重摔回手术台，眼前金星乱冒，左眼的剧痛和空虚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眩晕，仿佛灵魂都被抽干了。他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星环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金属架子上才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如纸，周身的微光黯淡了许多，如同蒙尘的星辰。她捂着胸口，清澈的眼眸中残留着惊悸和一丝茫然。
冥匠收回符文义肢，护盾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扫了一眼哇酷洞，又冷冷地看向星环。“一个失控的熵能黑洞，一个行走的秩序本源。你俩凑一块，简首是深渊里最不稳定的化合物！”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压抑着怒火，“刚才那种灵魂层面的无意识共鸣，再来一次，就不是头痛这么简单了。等着‘短路升天’吧！灵魂湮灭，渣都不剩！”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一个光屏，上面显示着刚才能量碰撞的恐怖峰值曲线。“看到了吗？正负极强行对接的结果就是短路爆炸！你们的能量本质是互斥的！熵能渴望吞噬一切，包括秩序！秩序本能净化混乱，包括熵能！这是宇宙底层的法则冲突！强行靠近，只会互相伤害，加速毁灭！”
哇酷洞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看着光屏上那几乎要冲破上限的能量读数，又看了看不远处脸色苍白的星环，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刚才梦境中感受到的、属于星环的那份浩瀚而冰冷的孤独，此刻仿佛还残留在他的意识里，与他自己垃圾场童年的恐惧和疏离感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星环也抬起头，清澈的目光与哇酷洞短暂交汇。她的眼神复杂，有困惑，有残留的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仿佛在刚才的灵魂碰撞中，她也窥见了什么。
冥匠关闭光屏，走到哇酷洞面前，丢给他一个金属罐头。“省着点吃。下次再乱来，饿死你我也不管。”他又瞥了一眼星环，“你，离他远点。除非你想变成他左眼的‘养料’，或者他想被你‘净化’成基本粒子。”
星环沉默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看不清表情。她默默地走回晶簇角落，重新蜷缩起来，周身的微光似乎比之前更加内敛，带着一种自我保护的意味。
哇酷洞看着手里冰冷的罐头，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只有一层薄薄的冷凝水珠。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疯狂撕扯着他的胃。他顾不得许多，用颤抖的手指抠开拉环。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过期豆子和某种化学合成肉味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哇酷洞皱了皱眉，但饥饿压倒了一切。他仰头就往嘴里倒。
咕咚…咕咚…
粘稠、冰冷、带着铁锈味的糊状物滑入喉咙，味道一言难尽，像是把机油和烂泥搅拌在一起的产物。但此刻，在哇酷洞尝来，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他狼吞虎咽，几口就把罐头里的东西塞进嘴里，最后甚至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罐壁。
“嗝…”一个带着铁锈味的饱嗝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冥匠在一旁冷眼旁观，发出一声嗤笑：“深渊蠕虫的饲料都比这强。不过对你这种废料体质，正好。”
哇酷洞没力气反驳，胃里有了点东西垫底，那股眩晕感稍微减轻了些。他看着空罐头，又看了看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左眼，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喂，大师…”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探性地开口，“这罐头…能加热一下吗？凉的吃了…胃疼。”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
冥匠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控制台上的旋钮：“工坊没厨房。想吃热的，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办法？哇酷洞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双手。一个危险的念头如同藤蔓般滋生。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掌心对准了那个空罐头盒。
集中精神…想象温暖…像修复扳手那样…一点点…就一点点熵流…
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黑色烟絮般的能量，从他左手指尖艰难地渗出，颤巍巍地飘向罐头盒。
滋滋…
黑烟接触到冰冷的金属罐壁，发出轻微的声响。罐头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软化？变形？表面迅速蒙上一层灰败的颜色，然后如同被无形的手揉捏的面团，开始向内塌陷、分解！
“卧槽！停！快停下！”哇酷洞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想收回那丝熵流，但左眼深处传来一阵空虚的悸动，那丝黑烟反而更活跃了！
眨眼间，那个空罐头盒就在他眼皮底下，被分解成了一小撮灰黑色的、散发着焦糊味的金属粉末！
“……”哇酷洞看着掌心那撮灰烬，彻底傻眼了。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加热呢？热乎的罐头呢？怎么首接成骨灰了？！
“噗嗤…”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风吹银铃般的笑声。
哇酷洞猛地转头，只见星环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看着他掌心那撮灰烬，清澈的眼眸里漾着一丝极其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一闪而逝，快得让哇酷洞以为自己眼花了。
冥匠也转过身，金属面罩下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用熵流加热食物？呵，天才的想法。熵能的本质是‘无序’和‘衰败’，不是‘温暖’。你想吃热乎的？它只会给你‘热乎的灰烬’。”他指了指那撮灰，“效果不错，省了处理垃圾的功夫。”
哇酷洞的脸瞬间涨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恼羞成怒，一把抓起旁边工作台上一个沉重的合金扳手，恶狠狠地塞进嘴里！
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坚硬的合金扳手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咬下，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
“嘶…！”剧痛从牙龈传来，哇酷洞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一股莫名的邪火支撑着他，他像只愤怒的土拨鼠，抱着扳手“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仿佛那冰冷的金属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冥匠：“……” 他沉默地看着这一幕，那只露出的右眼眼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继续他的工作。只是那金属面罩下，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星环也重新低下头，但肩膀似乎微微耸动了一下。
工坊里只剩下熔炉的嗡鸣、齿轮的咬合，以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咔嚓”啃咬金属声。
不知过了多久，哇酷洞终于啃累了，或者说牙疼战胜了饥饿和怒火。他丢开布满牙印和口水的扳手，像条死狗一样瘫在手术台上，望着工坊顶部纵横交错的管道和转动的飞轮阴影，眼神空洞。
饥饿感依旧在灼烧胃壁，左眼的空虚和低烧带来的眩晕也未曾远离。但更深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沮丧和无力感。控制力量？修复零件？和那个发光体和平共处？甚至…只是想吃口热乎饭？
在这该死的渊墟，在这该死的工坊里，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显得如此遥不可及。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一个连自己力量都控制不了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废料。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左眼。那里，死寂的黑暗深处，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带着嘲弄意味的低语，如同深渊的嗤笑。
就在这时，冥匠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待了。”
哇酷洞一愣，挣扎着撑起身子：“怎么了？”
冥匠指着控制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型监控光屏。屏幕上，显示着工坊外部某个隐蔽角落的影像——一根暗绿色的、带着尖锐倒刺的藤蔓，如同毒蛇般从通风管道的破口处缓缓缩回，藤蔓的尖端，卷着一小缕闪烁着微光的…银白色发丝。
是星环的头发！
而在藤蔓消失的通风口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红光，如同毒蛇的眼睛，在阴影中一闪而逝。
血牙帮的追踪信号！
冥匠的声音冰冷如渊墟的寒风：“幽骨那老毒妇的藤蔓刚顺走了点‘纪念品’。刀疤蜈的狗，也闻到味儿了。”
他转过身，符文义肢指向工坊深处一道厚重的、布满锈迹和符文的金属闸门。
“准备转移。目标——”他的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哇酷洞和角落里瞬间绷紧身体的星环，吐出两个字：
“毒蛾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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