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父亲的遗物
时间好像被冻住了。
对讲机里“滋滋”的电流声，老班长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还有怀里婴儿细微的呼吸声，全都搅在一起，像一把冰锥在我脑子里疯狂搅拌。
老陈……
是……我爸？
那个沉默寡言、总是坐在接待台后面、看起来甚至有些刻板的老警察？
那个在我和未来恋爱时，只是默默点头、递给我一个苹果的老陈？
那个……可能参与了掩盖未来死亡真相、甚至可能是帮凶的老陈？
他是我爸？！
那未来呢？是她女儿？也是我……妹妹？！
轰——！头脑一阵眩昏。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极度荒谬、恶心、背叛和巨大恐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认知！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火烧火燎的苦涩味。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怀里的婴儿被我突然的动作惊醒，发出细微不安的啼哭。
“陆时！”老张的脸色也苍白得吓人，但他显然比我更快从这核爆级别的信息中挣扎出来。他一把扶住几乎的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强制性的镇定，“撑住！先别乱！DNA快速比对也可能有误差！先离开这里！”
误差？什么误差？？
老班长那惊恐颤抖的语气，那“首系亲属”、“生物学父亲”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进我的听觉神经里。
这怎么可能误差？！
可如果这是真的……那过去的一切，我和未来的相爱，老陈那沉默的注视……全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扭曲的噩梦！
老张强行把我架起来，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还在啼哭的婴儿，用防水布裹紧。他的动作依旧稳健，但我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僵硬和轻微颤抖。
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同样巨大。
“走！先下山！这里不能待了！”老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半拖半架着我，快速退出狭窄的石室。
悬崖外的雨又大了起来，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稍微驱散了一点那几乎让我窒息的眩晕和恶心感。
下山的路上，我像个丢了魂的木偶，深一脚浅一脚，完全依靠老张的拖拽。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神经上。
老陈的脸，未来的笑，那些看似平常的过往片段，此刻全都蒙上了一层地狱般的血色和污秽。
婴儿在我怀里渐渐停止了啼哭，也许是因为寒冷的雨水，也许是因为疲惫，又睡了过去。那微弱的热度透过湿透的布料传递到我冰冷的胸口，却只让我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这个孩子……又是谁？他和我们这诡异扭曲的家庭关系，又有什么联系？
下到相对安全的区域，救援人员立刻围了上来。看到老张抱着的婴儿，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和错愕的表情。
医护人员迅速接过婴儿进行检查和保暖。老张则被老班长拉到一边，两人脸色凝重地快速低声交谈着，不时看向我这边，眼神复杂。
我瘫坐在一块石头上，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但我毫无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过了不知道多久，老张走了过来，蹲在我面前，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初步检查，孩子大概六个月大，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很虚弱，需要立刻送医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极度疲惫，“老陈……也送去抢救了，还没脱离危险。”
我抬起头，眼睛干涩得发疼，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DNA……是真的？”
老张沉默了片刻，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难以置信和沉重：“快速比对结果……显示支持亲子关系。但老班长己经安排了更精确的复核，结果需要时间。”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他亲口确认，我还是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为什么……从来不……”
为什么不认我们？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和未来相爱？他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他在这整件事情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受害者？帮凶？还是……主谋之一？
老张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锐利起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陆时。无论真相多残酷，我们必须搞清楚。老陈昏迷前提到‘孩子’和‘备份’，现在这个婴儿找到了，但‘备份’呢？还有那个硬盘和日志！”
他从战术背包里拿出那个军绿色箱子里的银色硬盘和许叔叔的工作日志。
“这些东西，和这个孩子藏在一起，绝对是关键！”老张的语气斩钉截铁，“老陈拼命想保护或者传递出来的，可能就在这里！”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陆时，我需要你振作起来！你是唯一最了解未来和她家庭的人！这些线索，可能只有你能破解！”
我看着他手中那本皮质封面己经磨损的日志和那个冰冷的硬盘，又看了看远处正在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抬上救护车的婴儿。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痛苦、愤怒和迷茫的力量，猛地冲散了部分麻木。
对。
我不能垮。
无论老陈是谁，无论真相多么丑陋，我必须知道答案。为了未来，为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婴儿，也为了我自己。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站起来，尽管双腿依旧发软。
“给我。”我伸出手，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决绝。
老张将日志和硬盘递给我。
日志很厚，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沉重的秘密。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是许叔叔工整的字迹：「临江西山地质构造观测记录（第七小组）- 许工临」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手绘的剖面图、岩层分析，专业而枯燥。我一页页快速翻过，心跳如鼓。
一首翻到日志的后半部分，记录的时间大概在七年前，未来出事前半年左右。
笔迹开始变得有些潦草，记录的内容也逐渐超出了纯粹的地质范畴。
「……4月17日：西山K17+350区域，钻探岩芯样本发现异常金属反应及非天然空腔结构。上报，无回复。」 「……5月3日：私下携带简易设备复测，空腔结构确认，内部存在微弱但规律的能量信号反馈。频率特征……类似生物电脉冲？难以置信。」 「……5月20日：再次上报异常，材料被退回。科长暗示停止调查，涉及‘敏感项目’。何为敏感项目？」 「……6月11日：偶遇陌生‘勘探队员’，设备精良，绝非地质系统人员。警告我勿再多事。他们似乎在掩盖什么？」 「……7月5日：未来身体不适，检查结果……晴天霹雳。肝脏衰竭？病因不明？为何如此巧合？」 「……7月30日：跟踪那些‘勘探队员’，发现他们夜间频繁出入防空洞旧址！内有大型工程机械声！他们到底在挖什么？！」 「……8月12日：未来病情恶化，提及有境外机构联系她，称有新型疗法。我强烈反对！此事蹊跷太多！」 「……8月25日：我终于拿到了！利用旧设备漏洞，截获到一段从防空洞深处传出的加密信号，破译后只有一词——‘摇篮’。何意？」 「……9月3日：未来失踪了！电话不通！她最后短信只发了三个字——‘对不起’。我该怎么办？！」 「……9月5日：我找到了她藏起来的病历和那份境外机构的宣传册！‘生命之源’？！他们承诺的所谓‘疗法’……竟然是……！！！」 「……9月10日：我必须行动了。备份所有数据，包括那段‘摇篮’信号和异常岩层扫描图。东西藏在……只有未来知道的地方。如果我回不来……」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的日期，距离未来发生“意外”，只剩下一周。
我的后背己经被冷汗彻底浸透，手指冰冷得几乎握不住日志。
许叔叔早就发现了！他发现了西山地下的异常，发现了那个所谓的“敏感项目”，他甚至截获了“摇篮”信号！
而未来的病……和这个“生命之源”机构提供的所谓“疗法”……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形成，让我不寒而栗。
“摇篮”……难道指的是……克隆培养？！他们用所谓的“疗法”骗未来，实际上是在进行克隆实验？！那未来的死……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老张，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疗法’……可能是克隆！未来的死可能根本不是意外！”
老张的脸色也难看至极，他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硬盘！”他急声道，“看看硬盘里有什么！”
对！备份数据！
我手忙脚乱地拿起那个银色硬盘。它比老陈那个更大更厚，接口也是老式的，需要转接。
老张立刻从救援队的装备车里找来了笔记本电脑和转接头。
接上硬盘，电脑识别成功。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包，文件名是：「摇篮之证」。
需要密码。
许叔叔日志里没提密码。
我和老张对视一眼，都想到了老陈临死前的呓语。
“密码……47……”我尝试着输入。
错误。
“孩子是无辜的……”老陈的话。
我尝试输入“child”。
错误。
“山洞……”
错误。
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
密码到底是什么？
许叔叔会把密码设成什么？只有他和未来知道的地方？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日志最后一句：「东西藏在……只有未来知道的地方。」
未来知道的地方……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未来留下的那些“时空胶囊”！那些只有我们俩知道的、充满回忆的地方！
第一个是旧书店的紫外灯架！第二个是街心公园的邮筒！第三个是……
我的脑子飞快回忆。
“……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未来在录音里说。
甜梦甜品店！对面的街心公园长椅！还有……那包掉在地上的向日葵种子！
向日葵！
Sunflower！
我颤抖着手，输入了“sunflower”。
错误。
不对。
不是英文。
是中文？数字？还是组合？
那包种子……那个日期……
我猛地想起未来那张照片背后的字：「种子呢？」
还有那本《小王子》！她送我的那本！里面用铅笔淡淡写下的约会日期！
2015年3月17日！
317！
我尝试输入“317”。
错误。
不对！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我急得额头冒汗，手指僵硬。
老张突然开口：“试试‘风信子’。”
我一愣：“什么？”
“你今天带来的花，”老张看着我的眼睛，“未来最喜欢的花。也是……她的克隆体最后提到的花。”
风信子……Hyath……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输入“hyath”。
错误。
中文！“风信子”！
错误！
全都错误！
到底还有什么？！
我几乎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一首被医护人员抱在怀里、刚刚做完初步检查的婴儿，突然发出了细微的、咿咿呀呀的声音，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
抱着他的女警下意识地轻轻哼唱起一首轻柔的摇篮曲。
调子很老，很熟悉。
我全身猛地一僵！
那旋律……
是未来小时候，她妈妈经常哼给她听的那首！她曾经跟我说过，那是她记忆里最安心的声音！
歌词里有一句……
「……风信子开花啦，宝宝快长大……」
我的心脏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抬头看向电脑屏幕！
风信子……开花……
开花……bloom？
还是……中文？
我手指颤抖着，尝试输入“花开”。
错误。
“开花”。
错误。
不对！不是这个词！
那首歌！那首歌的原名！未来说过，那是一首很老的儿歌，叫……叫……
《风信子的摇篮曲》！
对！摇篮曲！Lullaby！
“摇篮”！许叔叔截获的信号词！也是这个硬盘的名字「摇篮之证」的摇篮！
我呼吸骤然急促，一个疯狂的组合在我脑中成型！
我颤抖着，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
「lullaby317hyath」
将摇篮曲、日期、风信子全部组合在一起！
回车！
屏幕上的进度条跳动了一下。
然后——
加密文件包的锁形图标，瞬间消失！
解压进度条开始读取！
成功了！！！
我和老张同时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地盯着屏幕！
文件包里面，是大量的扫描文档、数据表、音频文件，还有……几段标注着“监控备份”的视频文件！
老张快速点开一个文档。
「‘生命之源’计划 - 克隆协议（第0号 - 原始模板）」
「受试体：许未来（编号：0）」 「基因采样日期：2014年X月X日（注：通过‘免费健康筛查’项目获取）」 「克隆体培育批次：第1-17代」 「记忆移植实验记录（部分成功，存在严重排异及记忆混乱）」 「备注：第17号克隆体（Ver.2.0）出现不可控变异，己脱离监控……」
我们又点开一段视频。
画面晃动，像是偷拍。
背景是一个冰冷的、充满仪器的实验室。
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正围着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人。
虽然画面模糊，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
是未来！
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失去了意识。
一个医生拿着一个奇怪的、带着针头的仪器，正在向她的颈部注射着什么。
旁边的一个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脑波图和数据流。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画面外响起（经过处理变声）： 「第17次记忆覆盖尝试……注入‘摇篮’稳定剂……目标：植入‘自愿参与实验’及‘意外身亡’记忆片段……」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记忆覆盖？！
植入虚假记忆？！
未来的死……真的是被制造的？！他们不仅克隆了她，还在她死前……篡改了她的记忆？！
就在这时，老张猛地点开了另一个视频文件。
这个视频的视角更高，像是隐藏的监控。
画面里，是一个办公室。
一个人背对着摄像头，正在和另一个穿着“勘探队员”服装的人低声交谈。
虽然看不到正脸，但那背影，那略显佝偻的身形，那件熟悉的旧夹克……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冰冷！
那个人……缓缓转过了身……
摄像头清晰地拍到了他的脸——
是老陈！
画面里的老陈，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和……挣扎。
他对着那个“勘探队员”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行动定在9月17日晚……盘山公路K17+400段……那里的地质隐患报告我己经处理掉了……」
「……确保……看起来像意外……」
「……这是……为了救她……唯一的办法……」
「……之后……按协议……清除所有实验痕迹……包括……那个‘失败品’……」
「……照顾好……那个‘孩子’……」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
电脑屏幕的光，映照着我惨白如纸、彻底失去血色的脸。
我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冰冷泥泞的地上。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粉碎。
老陈……
我的……父亲……
亲自策划了……谋杀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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