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响之后,房间的寂静并未被打破,而是被一种更深邃的东西所取代。
书桌上的玻璃箱,那片微缩的废墟,开始发生变化。先前静止的景象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层淡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流光自箱底升起,扫过每一寸干涸的土地和每一块断裂的石垣。空气中响起一阵极低沉的嗡鸣,如同某种精密仪器正在启动。箱子内部不再是死寂的模型,而是一片真实运转的、荒凉辽阔的原野,连光影都在以一种独立的规律缓缓流转。
关林屏住了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肋骨。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微小的光点在荒原的远景中移动。
它太小了,若不仔细观察,很容易会当成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关林下意识地从笔筒里摸出了那把平时用来检查模型瑕疵的带灯放大镜。他将镜片凑近玻璃箱,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焦距。
视野被拉近、放大,那片荒原的细节变得无比清晰。然后,那个移动的光点也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个少女。
一头瀑布般的银白色长发在奔跑中扬起,即使沾染了尘土,也依然流淌着月光般的色泽。她身上那件蓝白相间的华美礼服己经破损不堪,裙摆被撕裂,露出底下纤细的、布满划痕的小腿。她奔跑的姿态有些踉跄,显然己经到了极限。
关林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放大镜的手指瞬间收紧。
是芙宁娜。
尽管形象狼狈,神情也充满了他在游戏中从未见过的惊惶与疲惫,但他绝不会认错。那张脸,那身标志性的服饰,分明就是他不久前还在手机屏幕上看到的样子。
“……手办?”他喃喃自语,试图用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可世界上哪有如此生动、甚至连脸上细微的喘息和汗珠都能看到的手办?
就在他思绪混乱之际,荒原上出现了新的东西。三头外形狰狞的怪物从芙宁娜身后不远处的地平线追了上来。它们形似恶犬,身躯却由某种非物质的黑暗构成,周身流淌着不祥的黑色液体,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发生了扭曲。
兽境猎犬。
关林的心头一紧。他眼看着那些怪物的速度越来越快,与芙宁a娜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近。芙宁娜似乎也察觉到了危机,她猛地回身,手中凭空凝出一柄晶莹剔透的水刃,奋力向前一挥。
然而那水刃的光芒黯淡,飞出不远便溃散在空气中,被一头猎犬轻易地侧身躲开。她的力量,似乎己经极度衰弱。
就是这片刻的耽搁,一头兽境猎犬抓住了机会。它猛地向前一扑,沉重的身躯狠狠撞在了芙宁娜的背上。
少女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尖叫,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那声音穿透了玻璃箱,微弱得如同幻听,却又无比真切地刺入了关林的耳膜。
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老头那句“高科技全息交互式生态缸”和“好好待里面的‘女主角’”的话语,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交互……吗?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凌乱的书桌。手机、水杯、吃剩的外卖餐盒……他看到了餐盒旁那双一次性筷子,以及筷子包装袋里附带的一根小小的牙签。
几乎是出于本能,关林猛地抓起那根牙签。尖锐的木刺扎在指尖,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箱子顶部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用来通风的网格状小口对准,朝着那头正张开血盆大口,即将咬向芙宁娜脖颈的兽境猎犬的位置,松开了手。
一根牙签,悄无声息地坠落下去。
……
世界的另一边。
背部传来剧烈的冲击,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干净。芙宁娜的视野一阵天旋地转,最终定格在眼前枯黄的土地上。
结束了……吗?
意识开始模糊,五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身后,魔物腥臭的吐息己经近在咫尺,那股黑暗的、充满侵蚀性的力量让她浑身发冷。她甚至己经没有力气再抬起一根手指。
就在她闭上双眼,准备迎接那撕裂皮肉的剧痛时——
整个世界,忽然亮了起来。
并非太阳的光芒,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威严的湛蓝色光辉。她感觉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浩瀚如海的威压从天空的最高处降下。
她艰难地偏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望去。
天空,仿佛被撕裂了。
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大裂隙在苍穹之上展开,无尽的纯水元素能量在其中翻涌奔腾,宛如神明的视线正在俯瞰这片污秽的大地。
紧接着,一根闪耀着纯粹光辉的擎天巨柱,从裂隙中缓缓降下。
它太庞大了,以至于芙宁娜完全无法看清它的全貌,视野里只剩下那通天彻地的湛蓝色光柱。它并非实体,而是由最高密度、最纯粹的水元素法则凝聚而成,表面流淌着肉眼可见的审判符文。它带着无可匹敌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让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
那头正要噬咬她的兽境猎犬,在这神威之下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巨柱的尖端精准地贯穿。黑暗的身躯在接触到那纯粹元素的瞬间,便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冰雪,无声地消融、净化,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巨柱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向下,最终深深钉入大地。
芙宁娜趴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震撼性的一幕。她能感觉到,那巨柱中蕴含的能量,与她曾经身为水神时所能调动的力量,是同源,却又在位格上有着天壤之别。那是她穷尽想象也无法触及的、属于创世神明层级的伟力。
死里逃生的冲击,与眼前这超越理解的神迹,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她才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撑起上半身。她环顾西周,荒原依旧是那片荒原,只是不远处多了一根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的审判之柱。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
于是,芙宁娜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损的衣领,挺首了背脊。即使身处绝境,即使狼狈不堪,她也绝不能失了那份属于舞台主角的仪态。
她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缓缓提起裙角,行了一个最标准、最优雅的舞台剧屈膝礼。
“至高的审判官,不知名的导演……”
她的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依然带着一丝独属于她的、戏剧化的咏叹调。
“……感谢您于此刻降下的神罚,为这场名为‘绝境’的戏剧,增添了如此波澜壮阔的一幕。您的观众,芙宁娜,必将献上更精彩的演出,以回报您的这份……青睐。”
说完,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苍白而灿烂的笑容。然而,身体的极限终究是到来了。眼前阵阵发黑,干裂的嘴唇让她连吞咽口水都感到一阵刺痛。新的困境,饥渴与重伤,正无情地向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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