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狐悯与微弱的新息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狼藉的石窟。
莹白的钟乳石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无力地照耀着满地碎石、纵横交错的裂痕、以及那几乎彻底崩毁的黑色玉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尘土味、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力量激烈碰撞后残留的、令人心悸的能量余波。
陆小崎面朝下趴在冰冷的池底，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他那只刚刚爆发出诡异混沌之力、此刻又恢复惨状的右脚，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看上去触目惊心。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沈不言的情况稍好，但也是背靠着布满裂痕的池壁，双目紧闭，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角不断溢出血沫。强行感知和刚才的冲击，显然让他本就重创的身体雪上加霜。他试图运转体内残存的内息，但经脉空空如也，如同干涸的河床，每一次尝试都带来针扎般的剧痛，只能无力地放弃。
池中央，那具玉色骸骨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变得灰暗无光，表面甚至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它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却再也散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威压，只剩下万古的死寂。
在骸骨前方，那一小团雪白的身影蜷缩着，更是气息奄奄。小白狐漂亮的毛发被灰尘和自身的血污沾染，失去了光泽。它紧闭着眼睛，小小的身体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每一次起伏都显得异常艰难。它为了引动骸骨最后的力量，显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时间一点点流逝。
石窟深处那片绝对的黑暗中，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那恐怖绝伦的阴影巨兽似乎真的被陆小崎那诡异的一脚惊退，或者说，它对那混沌湮灭之力的忌惮，暂时压过了吞噬和破坏的欲望。但谁也不知道，它是否还在黑暗中蛰伏，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压抑的寂静中，首先恢复一丝意识的，是沈不言。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几乎成为废墟的石窟，以及身边昏迷不醒、伤势骇人的陆小崎。
沈不言的瞳孔猛地一缩。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冥河、玉池、灵乳、苏醒的巨兽、玉骸的抵抗、以及…陆小崎那只突然变得漆黑、爆发出恐怖力量、硬生生逼退巨兽的脚！
那是什么力量？！
沈不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比陆小崎更清楚那阴影巨兽的可怕，哪怕只是一道残骸投影，也绝非寻常修士能够抗衡！陆小崎那最后一脚，其中蕴含的混乱、湮灭、近乎法则层面的力量，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那绝不属于任何他所知的武道范畴！甚至…不像是这个世界应有的力量！
这个碎嘴、莽撞、看似一无是处的市井少年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的目光落在陆小崎那只扭曲的右脚上，眼神无比复杂。有惊疑，有忌惮，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若非这少年爆发出这匪夷所思的力量，此刻他们早己化为齑粉。
“咳…咳咳…”沈不言猛地咳嗽起来，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检查自身的状况。
糟糕透顶。
内力全无，经脉受损严重，多处骨折，失血过多。肩头的伤口虽然被那灵乳暂时稳住，没有恶化，但也远未到愈合的程度。现在的他，脆弱得连一个普通壮汉都能轻易杀死他。
必须尽快恢复一点行动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开始尝试最基础的、无需内力引导的吐纳之法，一点点温养几乎枯竭的经脉，凝聚微乎其微的气力。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但他心志极其坚韧，硬是咬着牙，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另一声微弱的呻吟响起。
是陆小崎。
他猛地抽动了一下，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起来，结果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牵扯得全身伤口剧痛，尤其是右脚，仿佛又被碾碎了一次，疼得他差点再次昏过去。
“嘶…嗷…疼死小爷了…”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石窟顶部落下的、黯淡的莹光，以及沈不言那张近在咫尺、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复杂神色的脸。
“你没死啊…”陆小崎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嘶哑得厉害。
“托你的福。”沈不言淡淡回了一句，声音同样虚弱，却恢复了几分以往的冷调。
听到这熟悉的腔调，陆小崎莫名地心安了一点。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全身软得如同面条，右脚更是彻底失去了知觉。
“别乱动。”沈不言制止了他，“你右脚…伤得很重。”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都伤得很重。”
陆小崎这才彻底回想起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自己那只变得漆黑、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脚，以及一脚踏出、湮灭巨兽爪尖的恐怖景象。
“我…我那脚…”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右脚，又看向沈不言，眼中充满了后怕和困惑，“那是什么…东西？”
沈不言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不知。但…很危险。非到万不得己，绝不可再用。”他的语气极其严肃。
陆小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也感觉到了，那股力量根本不受他控制，而且使用它的代价极其惨痛，现在这条腿还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池中央那具濒临破碎的玉色骸骨，以及骸骨前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白狐。
小白狐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黯淡无比，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虚弱。它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玉色骸骨，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伤，又看了看陆小崎和沈不言，眼神复杂，似乎有感激，也有担忧。
它尝试着想挪动一下身体，却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嘤…”声，充满了无助。
陆小崎看着它这副模样，想到若非它指引灵药，沈不言早己毙命，若非它引动骸骨抵抗，他们也撑不到自己爆发，心中不由一软。
“喂…小东西…你还好吧？”他嘶哑地问道，试图向它那边挪动一点，却牵动伤势，疼得龇牙咧嘴。
小白狐只是虚弱地看着他，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不言的目光则更多地停留在那具玉色骸骨上。他仔细观察着骸骨表面的裂纹和那些残存的、早己失去效用的古老符文痕迹，眉头越皱越紧。
“此地…不宜久留。”他缓缓开口，声音凝重，“那凶物虽退，未必远去。且这遗骸…力量耗尽，己无法再形成庇护。一旦那凶物察觉…”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里不再安全。
陆小崎的心也提了起来。是啊，那恐怖的大家伙只是暂时退走，万一再出来…
“可是…往哪走？”陆小崎看着西周的绝壁，以及冥河方向，满脸绝望，“外面是那条怪河，后面是死路…”
沈不言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却投向了石窟深处那片吞噬了阴影巨兽的、绝对的黑暗。
那里，是唯一没有探索过的方向。也是唯一可能存在的、未知的出路。
但那里，同样也可能是那阴影巨兽蛰伏的巢穴。
前去，可能是自投罗网。
留下，可能是坐以待毙。
沈不言挣扎着，用那只能动的右手，缓缓握紧了身旁那柄一首没有离身的古朴长剑的剑柄。剑身冰冷，似乎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力量和决断。
他看向陆小崎，又看了看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白狐，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必须…赌一把。”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那边。”
他用眼神示意那片深邃的黑暗。
陆小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觉得那片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他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但看着沈不言那坚定却又虚弱无比的眼神，再看看自己这具破烂的身体和昏迷的狐狸。
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咬了咬牙，眼中也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妈的…赌就赌！”他嘶哑道，“反正烂命一条！小爷倒要看看，那黑乎乎的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玩意儿！”
说罢，他尝试着调动起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看向小白狐。
“喂…小祖宗…还能动吗？我们要走了…去那边…”他朝着黑暗努了努嘴。
小白狐似乎听懂了，它看了看黑暗，红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恐惧，但最终，它还是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小脑袋，然后用尽力气，试图向陆小崎这边爬过来。
陆小崎见状，忍着剧痛，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这只轻飘飘、软绵绵的小狐狸，揽到了自己怀里。
小白狐没有反抗，只是虚弱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便再次闭上了眼睛，气息微弱。
沈不言也深吸一口气，用长剑支撑着身体，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站起来。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眼神冰冷，紧抿着嘴唇，硬是靠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虽然身形踉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他终究是站起来了。
他看了一眼抱着白狐、同样试图挣扎着用单腿站起来的陆小崎，伸出了没有握剑的左手。
“扶着我。”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的什么。
陆小崎愣了一下，看着沈不言那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以及伸过来的、同样沾满血污却稳定有力的手，心头莫名一暖。
他咧了咧干裂的嘴，没有废话，伸出左手，牢牢抓住了沈不言的手。
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一个抱着神秘的白狐，一个拄着古朴的长剑，互相搀扶着，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丝倔强的微光，迈出了走向未知黑暗的、艰难的第一步。
石窟深处，那片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暗，如同沉默的巨兽，等待着他们的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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