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风玻璃炸裂的声音，不是“哗啦”的脆响。
像一张被巨力瞬间绷紧又撕破的蛛网。
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嘭咔——”。
无数白色裂纹在施望龙眼前疯狂蔓延。
瞬间盖住了车窗外的城市夜景。
那夜景被霓虹灯染成暧昧的紫色，正飞快掠过。
紧接着，一股浓烈到让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冲进他鼻子。
刺鼻的、带着甜腻腐烂感的汽油味。
还有一股新鲜、腥咸的铁锈味。
那是他自己的血。
这两种味道粗暴地绞缠在一起。
剧痛像高压电流，从左腿根部猛地炸开。
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觉得自己的左腿好像被塞进了巨大的工业液压机下面。
骨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闷响。
是车轮碾过去了。
剧痛只持续了短暂而恐怖的几秒。
随后就被一种更深的、让人心悸的冰冷麻木感取代。
那感觉就像整条腿瞬间泡进了冰海深处。
知觉完全没了。
只剩下沉重和死寂。
“操……”施望龙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眼前阵阵发黑。
混乱的思绪却像失控的弹幕，不合时宜地疯狂刷屏：
‘PPT…今晚十点前必须交的季度汇报PPT…’
‘还差最后三页数据图表没贴上去…’
主管那张刻薄的脸在他模糊的视野里闪过。
主管因长期加班，脸也蜡黄浮肿。
脸上带着不容商量的催促和隐含的威胁。
死亡的恐惧竟然被一种更根深蒂固的职场焦虑暂时压过了。
方案没交，明天早会肯定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个月的绩效奖金又要泡汤了。
‘要死了吗？’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
终于钻透职业焦虑的屏障，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想看清自己支离破碎的处境。
视野却被额角流下的温热液体模糊了大半。
剧烈的眩晕感袭来。
‘下个月的房租…’
‘刚谈拢的项目提成…’
‘还有那笔…盼了半年的年终奖…’
‘还没发呢…’
一种荒谬绝伦的悲愤和委屈猛地涌上心头。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去摸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
好像那冰冷的机器是他还没崩塌的生活的唯一连接。
指尖只碰到一片黏腻和尖锐的玻璃碎渣。
就在此刻，他的目光凝固在碎裂成蛛网状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还没完全熄灭。
幽幽的蓝光穿透了蛛网般的裂纹。
也穿透了溅在上面、正慢慢晕开的暗红色血渍。
屏幕中央，一条工作群的消息提示异常刺眼。
文字被血渍弄模糊了些。
但还能认出那熟悉的、催命符般的内容：
＞【主管-张秃头】：@施望龙 方案急要！客户明天一早飞新加坡，下班前必须定稿发我！别装死！
鲜红的血滴正好盖在“急要”两个字上。
像是一个残酷而精准的注脚。
这荒诞的一幕，将现实与濒死的界限彻底搅碎了。
施望龙死死盯着那被血染红的“急要”。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想笑，却只咳出带着血沫的气息。
视线开始不可抑制地涣散、下沉。
挡风玻璃上那些狰狞的白色裂纹，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仿佛有了生命。
它们不再只是破碎的痕迹。
像某种冰冷的、预示着终结的线条。
朝着车窗的尽头延伸、汇聚。
勾勒出一个令人心悸的、不断拉长的、笔首向下的轨迹。
像极了医院里，象征生命终结的心电图最终变成的那道绝望的首线。
左腿那彻骨的麻木感，如同沉重的铅块。
正以缓慢而不可阻挡的速度向上蔓延。
吞噬着他的腰腹。
好像要把他下半身永远焊进冰冷的钢铁和沥青里。
这种剥离了痛感的、纯粹的“消失”感，比刚才的剧痛更令人恐惧。
它像一个不祥的预兆。
预示着某种更彻底的剥夺即将到来。
世界的声音在迅速远去。
刺耳的刹车摩擦声。
远处模糊的惊呼声。
还有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
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只有那左腿深处传来的、无边无际的冰冷麻木。
如同寂静的潮水。
将他一点点淹没。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施望龙脑中最后闪过的念头。
既不是对生的渴望。
也不是对死的恐惧。
而是一个带着浓浓社畜自嘲的、近乎麻木的疑问：
“这……算不算……工伤？”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
坠入无边的沉寂。
只有那左腿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
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
刻在了他即将消散的灵魂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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