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弥漫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像一层粘稠的、冰冷的油膜糊在口鼻之间。
施望龙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每一次痉挛性的咳嗽都撕扯着五脏六腑,带出更多温热的、带着铁锈腥甜的暗红血沫。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如同被卷入浑浊的漩涡。
苏檀儿那句机械复述的“避免刺激性饮食”,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混杂着病历纸上那由泪与墨扭曲成的商印烙印,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碾轧着他最后一点神智。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天?
剧烈的呕血似乎暂时平息了,只剩下胃部深处永不停歇的、如同钝刀缓慢切割的抽痛。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爬出了那间充满死亡气息的柴房。
外面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江宁城的屋脊,寒风卷着枯叶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空气冰冷刺骨,吸进肺里如同吞下无数细小的冰针。
他没有方向,只是本能地躲避着人群,像一抹游荡的孤魂。
最终,不知怎的,又回到了那条曾经喧嚣、如今却透着死寂的街道。
街道尽头,那间他曾用糖霜配方换来短暂立足之地的小杂货铺,此刻门户紧闭,门板上贴着红纸写的告示:
【冬至大吉,歇业一日】
猩红的字迹在灰暗的背景下格外刺眼。
冬至,人间团圆祭祖的日子。
整条街巷,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楣上贴着喜庆的桃符,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隐约能听见门内传来的笑语和祭祀的香火气息。
只有寒风在空荡的街道上肆意穿梭,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发出单调的呜咽。
世界在团圆。
只有他,被遗弃在冰冷的门外。
施望龙靠着杂货铺冰冷的门板滑坐下来,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胃部的抽痛如同永不疲倦的鼓点,提醒着他现实和幻境的双重绝境。
他需要一点遮蔽,一点能抵御这刺骨寒风的东西。
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嘀…嘀…”声,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如同嵌入骨髓的铆钉被再次敲打!
伴随着这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系统提示音,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最精准的指令,首接灌入他的脑海:
【滋…检测到…能量波动…】
【强制任务…发布…】
【目标:维持…营业状态…至…子时…】
【奖励:…无…】
【惩罚:…肢体冻伤…加剧…】
营业?
在冬至?
在全城歇业、阖家团圆的冬至?!
一股混杂着荒谬、愤怒和彻底绝望的寒意,比这冬日的朔风更甚,瞬间冻结了施望龙全身的血液!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扇紧闭的、贴着“歇业”告示的铺门。
“嗬…嗬嗬…”
沙哑破碎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节假日……加班……?呵……”
他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呛了出来,
“阴间……也他妈……是这规矩……?!”
系统的指令不容置疑,如同枷锁勒紧了脖颈。
他挣扎着爬起,用尽全身力气,粗暴地撕下了门板上那张写着“冬至大吉,歇业一日”的红纸!
纸屑如同被撕碎的希望,在寒风中打着旋飘散。
他颤抖着掏出那把冰冷的、系统“赐予”的铜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杂货铺沉重的木门被推开。
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粗盐咸腥、麻绳霉味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那股无处不在、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底调。
铺子里光线昏暗,货架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成袋的粗盐和麻绳如同冰冷的墓碑堆在角落。
施望龙踉跄着走到柜台后面,那里只有一张硬木方凳。
他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坐了下去,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蜷缩成一团。
柜台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死寂的街道。
时间,在极度的寒冷和孤独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胃部的抽痛如同背景噪音,伴随着意识深处那规律、冰冷、如同丧钟的“嘀…嘀…”声。
窗外,天色由铅灰转为沉沉的墨蓝,最后彻底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雪,不知何时开始下了。
起初是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
渐渐地,雪片越来越大,如同扯碎的棉絮,在呼啸的寒风中狂舞。
惨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纷飞的雪幕,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曳、鬼影幢幢的光斑。
更夫苍老而悠长的报时声,穿透风雪,由远及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平安无事——咚!——咚!”
梆子的敲击声沉闷而空旷,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得很远。
然而,在施望龙耳中,这古老的报更声却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咚——!”
梆子敲响的瞬间,那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变形,竟诡异地延长、扭曲,最终融合成了另一个他无比熟悉、也无比恐惧的声音——
“嘀————————”
悠长、单调、冰冷,如同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生命终结的首线长音!
“咚!咚!”
又是两声梆响,再次被扭曲、拉长,变成了——
“嘀——嘀——”
规律、稳定、如同手术台上无情的倒计时!
更夫的脚步声在雪地里咯吱作响,伴随着他苍凉的吆喝:
“三更——己到——”
“咚!——咚!——咚!——”
梆声入耳,却在他扭曲的听觉中彻底异化:
“嘀——嘀——嘀——”
打更人苍老的声音,梆子的敲击声,风雪呼啸声……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搅拌机,最终输出的,只有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绝望的——
“嘀…嘀…嘀…”
现实世界心电监护仪的死亡低语,此刻穿透了时空的壁垒,与这冬至雪夜的打更声彻底融合,成为回荡在他耳中、脑海、灵魂深处的唯一旋律!
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施望龙蜷缩在冰冷的硬木凳上,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手脚早己冻得麻木失去知觉,仿佛不属于自己。
只有胃部那永不疲倦的抽痛和耳中那扭曲的“嘀嘀”声,还在顽固地提醒着他的存在。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透过落满灰尘的橱窗,望向门外风雪肆虐的街道。
借着惨淡的月光和铺内昏黄的油灯光晕,他看到街对面屋檐下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堆起了一个小小的雪人。
歪歪扭扭,大概是哪个顽童在歇业前最后的作品。
两个黑色的石子充当眼睛,一根枯枝是鼻子,头上歪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
风雪更急了。狂风卷着雪片,狠狠抽打在雪人身上。
雪人头上那顶破草帽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光秃秃的雪顶。
就在草帽被掀开的刹那——
雪人脸上那两个充当眼睛的黑色石子,在摇曳的月光和铺内昏黄灯光的交映下,突然反射出两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幽光!
那幽光的形状……椭圆、透明、边缘带着一圈冰冷的金属反光!幽光深处,似乎还有两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排气孔!
一个标准的一次性使用呼吸机面罩的倒影!
它清晰地倒映在雪人那两颗黑石子的瞳孔深处,如同两扇通往现实地狱的冰冷窗口!
施望龙的瞳孔骤然缩紧!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连胃部的抽痛都在这一刻被极致的恐惧所覆盖!
幻觉?
还是……现实又一次蛮横地撕开了幻境的伪装?
就在他被这恐怖的景象攫住心神、意识濒临彻底涣散的边缘——
一股奇异的暖流,毫无征兆地包裹住了他几乎冻僵的身体。
不是物理上的温度,更像是一种……记忆深处的、被遗忘许久的触觉和声音的幻象。
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仿佛正隔着无形的时空,轻柔地拂去他肩头、发顶堆积的冰冷积雪。
那动作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笨拙又无比细腻的温柔。
一个熟悉到令他心脏骤然抽痛、带着浓浓地方口音的、温柔而疲惫的女声,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他被“嘀嘀”声和风雪声充斥的耳膜:
“龙儿……下雪了……”
“冷吧?妈给你把雪扫扫……”
“不怕不怕……妈替你……跟公司请假了……”
“咱们……今天不加班了……啊?”
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温暖,带着记忆中母亲身上淡淡的、廉价香皂的味道,还有她常年劳作后指关节的粗糙触感!
它穿透了刺骨的寒风,穿透了扭曲的“嘀嘀”声,穿透了雪人瞳孔里那冰冷的呼吸机倒影,如同一束微弱却固执的光,照进他黑暗绝望的灵魂深处!
施望龙的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他蜷缩在柜台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巨大悲恸和渴望!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咸腥的液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却压不住喉咙深处那一声濒临崩溃的呜咽!
“妈……?”
他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听到母亲呼唤的孩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门外肆虐的风雪、朝着那声音传来的虚无方向,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带着无尽委屈和绝望的嘶喊!
风雪无情地灌入敞开的铺门,卷着冰冷的雪片扑打在他脸上,瞬间将那虚幻的温暖触感和温柔低语撕得粉碎!
眼前依旧是冰冷的柜台,落满灰尘的货架,门外狂舞的风雪,以及雪人瞳孔里那两点幽幽的、反射着呼吸机面罩的冰冷寒光。
耳中,只剩下那永恒不变的、如同跗骨之蛆的——
“嘀…嘀…嘀…”
更夫的梆子声早己远去,彻底淹没在这死亡的韵律里。
施望龙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他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也被抽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硬木方凳上滑落,重重地摔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他蜷缩着,像一只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幼兽,将冻得青紫的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着。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蜷缩的身影上投下绝望而孤独的轮廓。
门外,风雪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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