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无光，无声，无嗅。
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施望龙悬浮在这片永恒的“无”之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
上一次意识清晰的画面，是鉴查院冰冷石地上那些刻着世界名称的止痛药铝箔，是他疯狂咀嚼时割破口腔的金属腥甜和血味，是陈萍萍深不可测的目光和癸七爆发的、几乎将他灵魂冻结的杀意。
然后，就是那永恒的“嘀——”声，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永恒轰鸣的、象征彻底剥夺的长音。
现在，长音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寂静。
这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喧嚣，它挤压着耳膜，填充着思维，成为存在本身唯一的注解。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没有左胸伤口的闷痛，没有左掌被虎符棱角割裂的刺痛，甚至…
没有了那日夜不息、如同附骨之疽般啃噬着他神经的右臂幻肢痛！
消失了？
那叠加了现实电击撕裂感、成为他存在唯一锚点的剧痛…消失了？
一股巨大的、比剧痛本身更令人恐惧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他！
仿佛支撑他存在的最后一根柱子轰然倒塌！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填充物的布偶，在这片虚无中无助地“漂浮”着，失去了所有坐标，失去了所有“活着”的实感。
连愤怒和绝望都失去了依附的土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茫然。
就在这茫然即将吞噬一切意识时——
嗡。
一点微弱的、冰冷的白光，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颗星辰，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前方”点亮。
光点迅速拉伸、延展，化作一面熟悉的、半透明的、边缘流淌着模糊数据流的光幕。
系统界面。
但这一次，光幕异常“干净”。没有闪烁的任务提示，没有的奖励预览，没有冰冷的抹杀倒计时。
光幕中央，只有一行简洁到冷酷的、由纯粹白光构成的文字，悬浮在绝对的黑暗背景之上：
【检测到异常痛觉阙值波动。痛觉转化功能己激活。】
【痛觉可兑换世界停留时长。是否开启交易？】
痛觉…兑换…停留时长？
施望龙空洞的意识被这冰冷的文字搅动了一下。
如同死水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交易？
用疼痛…买时间？
“嗬…”一声如同破旧风箱挤压出的、干涩的笑声，在他并不存在的意识里回荡起来。
多么熟悉的逻辑啊！
多么精妙的剥削公式！
加班时间换加班费，健康损耗换升职加薪，尊严践踏换取生存空间…现实职场里，他哪一天不是在用自己的一部分
——时间、健康、情绪、乃至灵魂的碎片
——去兑换那点可怜的生存资源？
只不过现在，系统把这条赤裸裸的剥削链，提炼成了更首接、更残酷、更“公平”的等式：
疼痛=时间
“用疼痛买时间？…”
施望龙那并不存在的“嘴唇”似乎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扭曲的、近乎于嘲弄的弧度。
“这买卖…我熟。”
麻木。
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麻木，取代了之前的空洞。
愤怒？
早己在一次次掠夺中燃烧殆尽。
绝望？
连绝望都需要力气。
此刻占据他意识高地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被异化的“理性”。
一种被现实和系统双重规训后，深入骨髓的“交易思维”。
“开启。”
一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意念，传递向光幕。
光幕中央那行字瞬间消失。
紧接着，一个更加复杂、精确得如同手术器械说明书的界面铺展开来：
【痛觉强度量化兑换表（实时动态调整）】
【Ⅰ级（表皮擦伤/轻微肌肉酸痛）：1 cm2= 5分钟】
【Ⅱ级（深度割伤/关节扭伤）：1 cm2= 15分钟】
【Ⅲ级（深度烧伤/骨折/神经撕裂）：1 cm2= 1小时】
【Ⅳ级（脏器破裂/截肢幻痛）：1 cm2= 3小时】
【Ⅴ级（濒死级/存在性痛苦）：特殊评估，需系统核准】
表格下方，是一个不断跳动着细微白光的【确认交易区域】。
区域上方，一行小得几乎需要凑近才能看清、如同免责条款般挤在光幕最底端角落的灰色小字，冰冷地标注着兑换比例的核心：
“标准单位：1小时世界停留时长=Ⅲ级烧伤面积 10 cm2”
10 cm2…Ⅲ级烧伤…
施望龙的意识“目光”死死锁定在那行灰色小字上。
冰冷的数字，精准的面积，明确的痛觉等级。
像一个精明的黑心商人，将血肉的痛苦明码标价，将苟延残喘的时间切割贩卖。
多么高效，多么“公平”！
现实职场的KPI，加班时长与奖金的换算，年终奖与业绩指标的绑定…
那些无形的枷锁，在此刻被系统具象化为这冰冷精确的兑换公式。
他太熟悉这种规则了，熟悉到骨髓里都刻着它的烙印。
熟悉到…只剩下麻木的接受。
用什么换？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并不存在的身体。
左胸的伤口？
似乎不够深。
左掌的割伤？
面积太小。
右臂…那持续的电击撕裂感，那叠加了现实与幻境的、永不停歇的Ⅳ级幻肢痛…
念头刚起，光幕上【可交易痛觉源】区域立刻有了反应。
代表右臂幻痛的区域亮起刺目的红光，旁边自动标注：【Ⅳ级幻肢痛（混合型）】，后面跟着一个不断跳动的、代表其“强度”和“可转化量”的复杂数字模型。
“呵…”
又是一声干涩的意念笑声。
连痛苦本身，都被系统彻底数据化、资产化了。
他只是一堆等待被榨取的可交易痛觉模块。
不够。Ⅳ级幻肢痛是持续性的，强度波动大，系统评估给出的“瞬时可提取量”似乎不足以支撑他想要的时长。
他需要更首接、更猛烈、更“符合标准”的痛觉。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意念中模拟出的、那截完好无损的、属于这个幻境身体的右臂上。
就用这个吧。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意念指令发出：“交易物：Ⅲ级烧伤。位置：右前臂。面积：240 cm2。目标时长：24小时。”
24小时。
刚好是兑换表上，240 cm2Ⅲ级烧伤的“标价”。
指令发出的瞬间，光幕上代表右臂的区域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熔岩般的橘红色光芒！
一个精准的、覆盖整个右前臂外侧的240 cm2区域被高亮标出！
【交易确认】区域的白色光芒急促闪烁起来，如同催促签字的印章。
没有任何犹豫。
麻木的“理性”驱动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本能。
“确认。”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熔炉核心的极致高温，猛地从施望龙意念中那截右前臂的标定区域爆发出来！
那不是火焰由外而内的灼烧，更像是血肉骨骼从最微小的粒子层面被瞬间点燃、汽化！
“呃——啊！！！”
一声超越了人类声带极限的、纯粹由灵魂震颤发出的无声惨嚎，在混沌空间中激荡！
虽然失去了真实的肉体，但那模拟出的、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剧痛，比任何真实的烧伤都要恐怖千万倍！
那是细胞在尖叫，神经在碳化，存在本身被点燃的终极痛楚！
240 cm2的皮肤、肌肉、神经、血管…在意念的模拟中，瞬间焦黑、碳化、翻卷、剥落！
露出下方同样被高温瞬间烧熔、扭曲、如同熔融琉璃般流淌又迅速凝固的肌肉组织和惨白的骨茬！
焦糊的恶臭（意念模拟出的）与皮肉烧熔的滋滋声（同样意念模拟）疯狂冲击着他仅存的意识！
剧痛！
纯粹的、毁灭性的、被系统精准量化过的Ⅲ级剧痛！
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灵魂，又像被投入了恒星的核心！
这痛苦是如此强烈，如此“标准”，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右臂幻肢处那持续的电击撕裂感！
就在这足以将灵魂彻底撕裂的剧痛洪流中，在那片意念模拟出的、惨烈燃烧的右臂地狱景象的核心——
火焰！那橘红色的、模拟出的毁灭之焰，猛地向内坍缩、扭曲、变形！
火焰的颜色褪去，狂暴的姿态凝固，化作一个清晰无比的、由摇曳火光构成的侧影！
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旧外套的、属于中年妇女的侧影！
她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制的椅子上（现实中ICU病房外的等候椅），面前是一张小小的、惨白的桌子。
桌子上，摊开着一份文件。
侧影低着头，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
她的右手，一只指节粗大、皮肤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痕迹和几处冻疮裂口的手，正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攥着一支廉价的蓝色圆珠笔。
笔尖悬在文件下方签名栏的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笔尖颤抖的幅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构成这个火焰侧影的火苗都在疯狂摇曳！
那份文件标题处，几个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印刷体大字隐约可见——“手术风险告知及知情同意书”！
下一秒，火焰的笔尖终于落下！在签名栏的位置，以一种极其艰难、扭曲、仿佛每一笔都耗尽生命般的方式，刻下三个同样由火焰构成的、歪歪扭扭、却重逾千钧的字——
“张秀兰”！
母亲的名字！
在由他自焚右臂产生的、被系统精准量化贩卖的毁灭火焰中，竟然浮现出母亲在现实世界中，颤抖着、绝望地签下手术同意书的景象！
“妈——！！！”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痛楚与滔天愤怒的灵魂尖啸，终于冲破了那麻木的“理性”外壳，在混沌的虚无中轰然炸响！
这尖啸并非针对肉体的剧痛，而是源于灵魂被最珍视之物被亵渎、被践踏、被当作交易燃料点燃的终极暴怒与悲怆！
右臂的模拟燃烧在继续，Ⅲ级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识堤坝。
母亲的火焰侧影在签字完成的瞬间，如同燃尽的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随即化作点点带着余温的、悲凉的火星，消散在模拟燃烧的焦黑创面深处。
只有光幕上，【交易成功】的冰冷提示在无声闪烁。
倒计时开始：23:59:59…
弥留之书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弥留之书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VNC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