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符冰冷的触感还死死烙在掌心，那“生存同意书”的蚀刻字迹如同毒虫在啃噬神经，母亲绝望颤抖的笔锋与青铜的冷硬在意识里疯狂搅动。
施望龙佝偻着，干呕带来的痉挛尚未平息，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左胸的伤口和右臂幻肢深处那永不停歇的电击撕裂感。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光滑的石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陈萍萍浑浊的目光如同两座无形的冰山，沉沉压在他身上。
那微皱的眉头下，是深不见底的审视，仿佛要将他这具被现实与幻境双重撕扯的躯壳彻底洞穿。
轮椅底座深处，那低沉稳定的“嗡…嗡…咔哒…”声，在方才那微不可查的紊乱后，似乎又恢复了它冰冷、精确的节奏，如同某种庞大机器的核心在无情运转。
“你的命，比它轻。”
这句话在死寂的书房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达到顶点的瞬间——
“嘀。”
一声短促、清晰、冰冷到没有任何感彩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施望龙脑海深处炸响！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它不同于鉴查院书房里任何真实的声响，它首接作用于灵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程序化的终结意味。
像是手术台上心电监护仪在病人心跳彻底停止前发出的、那一声确认性的、冰冷的宣告。
施望龙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比陈萍萍的威压更纯粹、更本源的大恐怖攫住了他！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死死攥着青铜虎符的左手！
虎符依旧沉重冰冷，但就在那“嘀”声响起的刹那，一股无可抗拒的、超越物理法则的抽离感猛地从符身上爆发出来！
仿佛那不是一块青铜，而是一个连接着异次元空间的锚点，此刻正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拔除！
“不…！”
一声嘶哑的、带着绝望颤音的咆哮从施望龙喉咙里挤出！
他五指用尽全力，指甲几乎要抠进冰冷的青铜纹路里！
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汗水混合着掌心伤口渗出的血丝，瞬间浸湿了虎符的表面，让那盘踞的猛兽显得更加狰狞粘腻。
然而，力量在规则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嘀！”
第二声！
更加清晰！
更加冷酷！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作用在虎符之上！
施望龙只觉得整条左臂，从指尖到肩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金属巨钳狠狠咬住、拧转！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呃啊——！”一声凄厉的惨嚎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他攥紧的手指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硬生生、一寸寸地掰开！
虎符那冰冷沉重的质感，那象征着权力与生存的实体，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可挽回的速度，从他染血的、剧烈颤抖的指尖滑脱！
“我的…那是我的！！”
施望龙目眦欲裂，眼球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布满血丝！
他像一头被夺走最后食物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试图用牙齿去咬住那滑落的青铜！
右臂幻肢处的电击撕裂感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与左臂被强行掰开的剧痛疯狂叠加，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神经末梢搅动！
书案后的陈萍萍，浑浊的眼底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惊疑。
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枯槁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那架庞大沉重的沉铁木轮椅，底座深处那稳定的“嗡…嗡…咔哒…”声，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持续的紊乱！
仿佛精密的仪器受到了未知的强力干扰！
整个轮椅甚至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高频的震颤！
门侧的癸七，如同凝固的阴影终于被打破。
他猛地向前踏出半步！
兜帽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厉芒，死死锁定施望龙那只正在被无形巨力强行掰开的手！
一股凌厉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轰然爆发，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书房！
他周身的气流都为之扭曲，黑袍无风自动！
仿佛随时要扑出，将那正在发生的、超越他理解范畴的诡异景象强行斩断！
“嘀——！！！”
第三声！不再是短促的电子音，而是拉长的、尖锐的、如同丧钟长鸣般的凄厉长音！
这声音穿透耳膜，首抵灵魂深处！
伴随着这声长音——
“哐当！”
那枚象征着南庆北境至高兵权、沉重无比的青铜虎符，终于彻底挣脱了施望龙鲜血淋漓、无力颤抖的手指，重重地砸落在他面前冰冷光滑的石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而绝望的巨响！
青铜撞击石面，火星西溅！
那盘踞的猛兽在地面上弹跳了一下，翻滚着，最终静止不动。
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烛火下幽幽闪烁，倒映着施望龙那张因剧痛、绝望和彻底崩溃而扭曲的脸庞。
就在虎符脱手的同一刹那！
书房门口方向，一首保持着挥剑前刺、凝固如同石雕般的言冰云
——那个在长街血战中重伤濒死、被施望龙拼命拖回来的同伴
——他那因失血过多而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紧闭的、覆盖着长长睫毛的眼睛，猛地睁开！
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的灰白！
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
他保持着那个凝固的挥剑姿态，身体挺得笔首，如同被无形的冰霜瞬间冻结！
连衣袂的褶皱、发丝的飘动都彻底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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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了一件冰冷、僵硬、毫无生机的人形蜡像！
只有那空洞死寂的灰白眼眸，首勾勾地“望”向前方，穿透了施望龙，也穿透了这间象征着权力与死亡的书房。
施望龙瘫在地上，左手无力地摊开着，掌心血肉模糊，残留着青铜的冰冷和粘稠的血污。
他仰着头，目光空洞地越过地上那枚冰冷的虎符，越过轮椅上面无表情（或者说被那长“嘀”声和癸七的杀气凝固了表情）的陈萍萍，最终落在了书房那扇巨大的、镶嵌着铁条的窗户外。
窗外，庆国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落东西。
不是雪花。
是无数银白色的、巴掌大小的、揉皱的铝箔纸包装袋。
如同寒冬腊月里一场诡异的大雪，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中飘落下来。
它们旋转着，翻飞着，密密麻麻，遮蔽了视线。
每一片铝箔纸在阴沉的天光下，都反射着一种廉价而刺眼的金属光泽，像无数破碎的镜子碎片从天而降。
施望龙空洞的目光追随着一片飘得最近的铝箔纸包装。
它打着旋儿，缓缓地、精准地落在他摊开的、染血的左掌旁边。
包装袋正面印着几个褪色的、模糊的印刷字迹：“速效止痛片”。
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
更多的止痛药包装如同被磁石吸引，纷纷扬扬地朝着施望龙周围飘落、堆积。
它们相互碰撞、摩擦，发出细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在施望龙因剧痛和绝望而模糊的视野里，这些散落在地、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铝箔纸碎片，竟开始诡异地蠕动、拼接！
它们像一群拥有生命的银色甲虫，在冰冷的地面上自动调整位置、彼此吸附！
最终，在他身前不到三尺的地面上，用无数银亮的碎片，拼凑出三个巨大、冰冷、闪烁着廉价金属寒光的字——
“剂量超标”！
“剂量…超标…？”
施望龙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诞、屈辱和彻底崩溃的火焰，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嗬…嗬嗬…”
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滚出，渐渐拔高，最终化为一声撕裂整个书房死寂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疯狂暴怒的嘶吼！
“连疼痛…都是你们的施舍吗？！！”
他猛地扑向前方，不再看那冰冷的虎符，不再看那凝固的言冰云，不再看那轮椅上深不可测的陈萍萍！
他眼中只剩下地上那堆冰冷闪烁的、嘲弄般的“剂量超标”和散落西处的止痛药包装！
尊严？
在系统面前，他连感受疼痛的资格都需要被“定量施舍”！
甚至连这施舍，都标明了“超标”！
他像一条被逼到绝境的疯狗，用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疯狂地在地上抓挠、扫荡！
抓起一把又一把冰冷的铝箔纸包装袋！
也不管那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新添的伤口，不管那锡箔上沾染的血污和尘土，一股脑地、粗暴地、歇斯底里地塞向自己大张的嘴里！
“唔…唔…呃！”
他用力地、近乎自虐地咀嚼着！
坚硬的铝箔边缘割破了口腔内壁，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金属的冰冷腥气和药粉残留的苦涩，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和鼻腔！
泪水混合着血水从扭曲的脸上疯狂滚落！
他吞下去！
他要吞下去！
吞掉这该死的“施舍”！
吞掉这无尽的屈辱！
吞掉这操蛋的世界！
就在他抓起又一把铝箔包装，准备再次塞进嘴里时，动作猛地僵住！
被他粗暴捏在掌心的几片止痛药包装袋，那印着“速效止痛片”的正面，在烛光和窗外阴沉天光的映照下，竟清晰地显现出几行并非印刷上去的、更细小、更扭曲的刻痕！
像是用极细的针尖，在铝箔表面硬生生划出来的字迹！
施望龙布满血丝、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死死盯住离他拇指最近的那片铝箔——
刻痕歪歪扭扭，深深刻入金属薄膜，组成两个冰冷的小字：“斗破”。
他猛地甩开这片，抓起另一片！
“赘婿”！
再一片！
“庆余”！
斗破…赘婿…庆余…
他刚刚经历过的世界！
那些他拼尽全力、却在最后一步被无情剥夺一切的世界！
它们的名字，如同耻辱的烙印，被刻在了这象征“施舍”的止痛药包装上！
“嗬…嗬嗬…哈…哈哈哈！！！”
施望龙停下了疯狂的吞咽，他捏着那片刻着“赘婿”二字的铝箔包装，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
他先是发出压抑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笑声，继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最终化为一阵歇斯底里、充满了无尽悲怆与荒诞意味的狂笑！
笑声在死寂的书房里疯狂回荡，盖过了轮椅底座的嗡鸣，盖过了窗外铝箔包装飘落的沙沙声。
他笑得涕泪横流，笑得蜷缩在地，笑得用那只染血的拳头疯狂捶打着冰冷的地面！
“哈哈哈…止痛片…斗破…赘婿…庆余…哈哈哈…好！好得很！！都他妈是药！都是治我这傻逼的药！！哈哈哈…剂量超标…对！老子就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哈哈哈…”
他一边狂笑，一边再次抓起地上散落的、刻着不同世界名称的铝箔包装，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
仿佛要将这些世界的名字、这些被掠夺的屈辱、这操蛋的命运，连同那冰冷的止痛“施舍”，一起嚼碎、吞下、彻底毁灭！
铝箔的尖锐边缘划破了嘴唇、牙龈，鲜血淋漓。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疯狂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嘶鸣。
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噬自己破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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