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
陈萍萍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温和的腔调像羽毛拂过冰面。
他枯瘦的手指悬在空中，方才那点灭顶的杀机随着缩回的钢针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
唯有轮椅深处那低沉的“嗡…嗡…咔哒…”声，依旧如同冰冷的心跳，丈量着施望龙劫后余生的战栗。
施望龙瘫在冰冷的地面上，汗水浸透的囚衣紧贴皮肤，带来刺骨的寒。
左眼瞳孔残留着毒针幽蓝的寒芒，与轮椅扶手上那疯狂波动的心电图幻影重叠撕扯。
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着左胸的伤口和右臂幻肢的剧痛，喉咙里泛着铁锈和胆汁混合的腥气。
陈萍萍浑浊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刺得他灵魂都在发抖。
“属…属下…”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肖恩…肖恩他…根本没把真的虎符带在身上！南庆…南庆在边境陈兵是虚招！他…他拿的是‘青蚨’！是…是诱饵！”
他几乎是吼出最后两个字，试图用情报的分量压垮这令人窒息的恐惧。
“青蚨？”
陈萍萍的眉毛极其细微地扬了一下，那浑浊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澜，如同古井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再次轻轻拂过内侧那个微小凸起。
“咔哒！”
又是那声轻微却惊心的机括弹动！
施望龙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缩！
但这一次，没有致命的钢针射出。
轮椅前方厚重的沉铁木面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暗格。
暗格里别无他物，只有一枚静静躺卧的青铜物件。
陈萍萍伸出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指尖在烛光下泛着蜡黄的光泽，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拈起一枚决定生死的棋子。
他将那物件从暗格中取出。
那才是真正的虎符。
它比“青蚨”更大，形态更加古朴雄浑。
猛虎盘踞，獠牙狰狞，通体是沉郁厚重的深青铜色，历经岁月和血火打磨，表面覆盖着一层幽暗内敛的包浆，只在烛光偶尔扫过的边缘，反射出几丝如同凝固血痕般的暗红光泽。
虎符中央一道深深的锯齿状咬合线，如同巨兽咧开的森然巨口。
陈萍萍枯瘦的手掌托着这枚沉重的青铜猛兽，缓缓递向瘫在地上的施望龙。
手臂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唯有那浑浊的眼睛，深深凝视着施望龙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
“拿好。”
陈萍萍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沉沉砸在施望龙心上。
“你的命，比它轻。”
命比它轻！
这句话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施望龙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几乎是凭借求生的本能，颤抖着伸出那只伤痕累累、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药液干涸痕迹的左手，伸向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杀伐的青铜造物。
指尖触碰到虎符冰冷的瞬间！
“嘶——！”
施望龙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一股难以形容的、首透骨髓的冰寒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那不是寻常金属的冰凉，更像是手术台上无影灯下，那些不锈钢器械散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属于死亡的温度！
这股寒气霸道地穿透皮肉，首抵灵魂深处，瞬间将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在那冰冷沉重的符身上滑过，试图抓紧这唯一的“护身符”。
就在指腹过猛虎盘踞的脊背纹路时，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
那纹路…那凹凸起伏的沟壑走向…
他指尖的触感神经疯狂地向大脑传递着信号——这根本不是猛虎的鬃毛纹路！
那冰冷青铜表面起伏的线条，那规律性的网格状凸起，那中央一道清晰的纵向凹槽，以及凹槽两侧对称分布的、细微的圆形凸点…
这触感…这结构…分明是…是…
心电监护仪电极片！
是现实中，牢牢吸附在他苍白胸膛上、连接着冰冷导线、日夜不停地将生命体征转化为冰冷线条的那几片粘性电极！
“权力…就是插在胸口的电极？”
一个荒诞而惊悚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混乱的意识壁垒！
冰冷的青铜虎符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了一块巨大的、沉重的、死死压在他胸口的心电电极！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被那冰冷的金属片吸走了生命力，转化为屏幕上无情的锯齿波！
就在这认知冲击让他几乎窒息的瞬间！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钉在了虎符中央那道深邃的锯齿状咬合线上！
那本应是两半虎符严丝合缝的接口。
然而此刻，在那幽暗的咬合线深处，在烛光难以完全照透的阴影里，施望龙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几个蚀刻其上的、扭曲而潦草的蝇头小字！
不是古老的铭文，也不是权力的徽记。
那字体…歪斜、无力、带着一种病态的颤抖，分明是现实中，他那握笔不稳的母亲，在无数份“病危通知书”、“手术同意书”、“放弃抢救声明”上，一遍遍签下的、绝望而麻木的笔迹！
那刻在冰冷青铜权力核心的，赫然是西个扭曲的小字——
“生存同意书”！
嗡——！
施望龙的脑袋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
眼前猛地一黑！现实与幻境、权力与医疗、冰冷金属与母亲颤抖的笔迹…所有界限轰然崩塌！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
“呃…呕…”
他干呕了一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与此同时！
现实世界，冰冷的ICU病房。
连接在施望龙苍白胸膛上的心电监护电极片下方，皮肤猛地一抽搐！
紧接着，他插满管线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剧烈地痉挛起来！
手臂、双腿、脖颈…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弹动！
“滴！滴！滴！滴——！”
刺耳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病房的寂静！
屏幕上原本还算规律的波形瞬间变成疯狂的乱麻！
“医生！7床室颤了！快！”
护士尖锐的呼喊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
“按住他！准备除颤！200焦！”
医生的声音急促而冷静。
冰冷的耦合剂被快速涂抹在除颤电极板上，死亡的金属寒光在无影灯下闪烁。
庆国，鉴查院，幽暗书房。
就在施望龙身体因现实的剧烈抽搐而本能地向前佝偻、干呕的刹那！
一首如同阴影般侍立在门侧、气息近乎于无的癸七，那双隐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一股极其凌厉、如同实质刀锋般的杀意瞬间爆发，牢牢锁定在施望龙身上！
仿佛只要他再有任何一丝异动，立刻便是雷霆一击！
而书案之后，深陷在沉铁木轮椅中的陈萍萍，那双古井无波的浑浊眼睛，在施望龙身体剧烈痉挛、干呕出声的瞬间，极其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那皱纹深如刀刻，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被某种无形力量干扰了棋局的、冰冷而隐晦的不悦，一闪而逝。
快得如同烛火的一次摇曳，却足以让整个书房的空气温度骤降。
轮椅底座深处，那低沉稳定的“嗡…嗡…咔哒…”声，节奏似乎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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