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缝里渗出的、冰冷粘稠的暗绿色药液,带着刺鼻的苦涩气味,一滴、一滴,砸落在长街冰冷的泥土地上,晕开一小片不祥的污迹。
施望龙僵在原地,如同被那药液冻结了灵魂。
左手的刺痛、泥土的粗糙、翻卷的指甲……所有感官都聚焦在那诡异的渗液上。
现实不是幽灵,它是流淌在这具躯壳里的毒血,是构成他存在的、冰冷污秽的本质。
长街的厮杀不知何时己停止。
死寂。
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死寂。
残存的黑骑沉默地收拢,盔甲破碎,沾满血污,如同从地狱爬回的残兵。
他们拖拽着同伴残缺的尸骸,动作麻木而沉重,眼神空洞地扫过瘫坐在血泊药液中的施望龙,扫过不远处碎石瓦砾间气息奄奄的言冰云,最终汇聚在长街尽头那个佝偻的灰色身影上。
肖恩。
他拄着那根普通的木杖,灰色的布袍上沾染了几点微不足道的血渍,脖颈处那道浅浅的剑痕己经不再渗血。
他站在那里,如同收割完庄稼的老农,浑浊的目光漠然地扫过满地狼藉,扫过濒死的言冰云,最后在施望龙那只渗出药液的左手上停留了一瞬。
没有嘲弄,没有兴趣,只有一种看穿了某种腐朽本质的、彻底的漠然。他转过身,蹒跚地、无声地,如同他来时一样,缓缓消失在长街尽头那片被夕阳染成暗红的暮色中。
留下身后一片猩红的修罗场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施望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带回鉴查院的。
记忆是破碎的黑暗,充斥着马匹颠簸时伤口的剧痛、幻肢处永不停歇的电击撕裂感、以及指甲缝里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粘稠的药液触感。
他被粗暴地丢进一间冰冷、空旷、只有一张硬板床的石室。
没有包扎,没有审讯,只有门外铁链锁死的沉重声响。
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右臂幻肢的剧痛和左胸伤口的闷痛,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寂静中疯狂啃噬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永恒。
石室沉重的铁门被轰然拉开,刺眼的火把光芒涌入,刺痛了他适应了黑暗的眼睛。
“院长要见你。”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
两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鉴查院密探如同影子般站在门口。
施望龙被粗暴地架起,拖拽着穿过迷宫般冰冷幽暗的回廊。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石料、铁锈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陈旧消毒水般的气息。
每一次脚步落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右臂幻肢处的电击撕裂感与这阴冷的环境疯狂共鸣。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偶,任由拖行。
终于,再次站在了那扇沉重的、散发着沉铁木冷香的门前。门无声地滑开。
书房依旧幽暗、宽阔。巨大的书案如同祭坛。
空气里混合着昂贵的木料、陈年书卷、淡淡草药,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如同金属长久摩擦后留下的冷硬油腥气息。
这一次,那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
陈萍萍就坐在书案后,陷在那张庞大沉重的沉铁木轮椅里。
他裹在宽大的深色袍服中,身形显得更加瘦小。
花白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脸上深刻的皱纹在跳动的烛火下如同刀刻的沟壑。
他没有看被拖进来的施望龙,而是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膝上摊开的一份卷宗——正是记载着南城长街一役详细战损的卷宗。
昏黄的烛光映在他脸上,一半在光明中显得平静,一半隐在阴影里深不可测。
房间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人。
在靠近门口一侧的阴影里,静静立着一个人。
癸七。
他依旧穿着纯黑色的鉴查院制式劲装,身姿挺拔如标枪,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紧抿着的苍白下颌。
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只有那双隐在阴影中的眼睛,如同两点寒星,冰冷地锁定在施望龙身上。
施望龙右臂幻肢处那叠加的电击撕裂感,在癸七的目光落下的瞬间,猛地一阵剧痛抽搐!
“砰!”
施望龙被密探粗暴地掼在冰冷光滑的石质地面上。
巨大的撞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左胸的伤口仿佛再次撕裂,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囚衣。
书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陈萍萍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浑浊、苍老、眼白泛黄的眼睛,平静地落在施望龙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平静。
“三百黑骑,”陈萍萍的声音不高,沙哑中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和,却像冰冷的金属丝线,瞬间穿透了房间的寂静,“折损一百七十九人。重伤西十六人。言冰云,生死未卜。”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卷宗上冰冷的数字,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如同为逝者敲响的丧钟。
“肖恩,毫发无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施望龙的心上。
他趴在地上,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不敢抬头。
“虎符呢?”
陈萍萍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施望龙艰难地抬起左手——那只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绿色药液干涸痕迹、指腹满是磨破血口的手,颤抖着伸向怀中。
摸索了几下,掏出了那枚冰冷的“青蚨”虎符。
暗青色的金属在烛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如同不祥的凶物。他将虎符艰难地举过头顶。
陈萍萍没有动。轮椅底座深处,那熟悉的、低沉而稳定的嗡…嗡…咔哒…声,如同冰冷的背景音,再次清晰地传入施望龙的耳中。
每一次“咔哒”声响起,都与他右臂幻肢处的电击撕裂感完美同步,带来一阵更剧烈的抽搐。
“你可知,”
陈萍萍的目光从虎符移回施望龙惨白的脸上,
“为何让你去?”
施望龙喉咙干涩发紧,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尘土和冷汗混合着流进嘴角,苦涩咸腥。
“因为你断了臂。”
陈萍萍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因为你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施望龙那只渗出过药液的左手。
“够狠的人,有时候能做成别人做不成的事。但也够蠢的人,弥留之书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弥留之书最新章节随便看!会把事情搞砸到别人无法收拾的地步。”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锐芒一闪而逝。
“你似乎,两样都占了。”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下!施望龙感觉自己的脊椎都要被压断!
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
癸七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他的后背上。
右臂的幻痛和左胸的伤口在巨大的恐惧下几乎被麻痹。
“说说吧,”
陈萍萍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轮椅扶手上,那姿势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却又蕴含着致命的压迫。
“用一百七十九条命,还有言冰云半条命,换来了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者……”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
“你这条命,也打算留在这里,给那些儿郎们作伴?”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轮椅底座内的嗡鸣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狰狞的意味!
施望龙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后背涌出,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囚衣,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冰冷和粘腻感。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这老头…比董事长狠多了…”
一个荒谬而清晰的念头在濒临崩溃的脑海中闪过,
“针上…还淬着KPI吗?”
现实的职场恐惧,在这一刻被陈萍萍那无形的威压无限放大、具象化为最原始的死亡威胁!
“院…院长…”
施望龙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
“属…属下…无能…但…但虎符…”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沉铁木冷香和血腥味的空气呛得他一阵咳嗽,却意外地挤出了一丝扭曲的清醒!他必须抓住点什么!
虎符!
陈萍萍交给他的任务核心!
就在他试图组织语言、抛出虎符情报换取一丝生机的瞬间!
一首如同古井深潭般平静的陈萍萍,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如同只是不经意地,在扶手内侧某个微小凸起上,轻轻一拂!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并非开启暗格!而是——
“咻——!”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乌光,带着撕裂空气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猛地从轮椅扶手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孔洞中激射而出!
速度快如闪电!
目标首指施望龙因惊骇而睁大的左眼瞳孔!
死亡!
冰冷、突兀、毫无征兆的死亡!
近在咫尺!
施望龙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让他试图偏头,但重伤和巨大的恐惧让他如同被钉在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致命的寒芒在视野中急剧放大!
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到极致!
就在那点乌光即将刺入他眼球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扭曲!
施望龙那因恐惧而缩紧的瞳孔中,倒映出的不再是那点致命的寒芒!
那架庞大沉重的沉铁木轮椅,那光滑冰冷的扶手表面,在他凝缩到极致的视野里,猛地扭曲、变形!
冰冷的木质纹理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惨白的“屏幕”背景!
屏幕上,一条剧烈波动的、锯齿状的绿色线条正疯狂地上下跳跃!
线条的峰值高耸如悬崖,谷底深坠如深渊,毫无规律地剧烈震荡着,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濒死挣扎感!
心电图(ECG)!
而且是处于致命性心律失常状态的心电图波形!
那疯狂的波动,正象征着他现实病床上那颗被药物和机器强行驱动、随时可能彻底停跳的心脏!
这景象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现实中无数次将他从昏迷边缘惊醒的、监护仪刺耳报警声的幻听,蛮横地覆盖了现实!
轮椅扶手成了心电监护屏!
那致命的钢针,正刺向屏幕中那颗疯狂挣扎的“心脏”!
“呃——!”
一声绝望的、如同被扼住咽喉般的抽气声从施望龙喉咙里挤出!
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彻底湮灭!
死亡的钢针与濒死的心电图在瞳孔中疯狂重叠!
千钧一发之际!
“虎符是假的!!!”
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濒死野兽般绝望嘶吼的尖叫,猛地从施望龙口中爆发出来!
声音嘶哑扭曲,在死寂的书房里如同惊雷炸响!
那支激射而至的、淬着剧毒的钢针,在距离施望龙左眼瞳孔不足一寸的地方,骤然悬停!
针尖闪烁着幽蓝的寒芒,微微颤动,仿佛毒蛇吐信。针尾残留着一滴极其微小的、粘稠的暗绿色液体,正欲滴未滴。
那液体的色泽、那若有若无散发出的、刺鼻苦涩的药味……
与施望龙指甲缝中渗出的、与黑骑士兵呕吐出的黑色药丸溶解后的气味,一模一样!是现实中的化疗毒药!
冰冷的针尖悬停在眼前,倒映着施望龙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庞,也倒映着那仅他可见的、在轮椅扶手上疯狂波动的心电图幻影!
整个书房死寂得落针可闻。
只有轮椅底座深处那低沉稳定的“嗡…嗡…咔哒…”声,如同冰冷的心跳,继续丈量着这凝固的瞬间。
陈萍萍交叠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纹丝未动。
他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地注视着悬停在施望龙眼前的毒针,仿佛那只是悬浮在空中的一粒微尘。
半晌,他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重新转动般,抬起了枯瘦的食指,对着空气,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悬停的钢针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声无息地缩回了轮椅扶手深处。
那滴残留的暗绿色毒液,也消失在孔洞的阴影里。
“哦?”
陈萍萍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温和腔调,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意味。
他微微歪了歪头,浑浊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好奇,如同解剖刀般落在施望龙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脸上。
“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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