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甬道内死寂如墓。
浓烈的血腥味、消毒水味混杂着石壁的阴冷霉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那悬浮于铁幽暗囚笼内的六个巨大血字——“禁止干预治疗”——以及右下角那由粘稠血浆勾勒出的、闪烁着冰冷妖异红光的医院蛇杖十字徽标,如同来自深渊的神谕,散发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威压。
噗通!噗通!噗通!
以言冰云为首,所有黑衣密探都如同被抽掉了脊骨,额头死死抵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身体因极致的敬畏与恐惧而微微颤抖。
唯有陈萍萍,依旧端坐于他那架巨大、沉默、宛如钢铁王座般的轮椅之上。
轮椅的阴影在惨淡的光线下拉得老长,几乎吞噬了跪倒一片的身影。
他枯槁的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铁内那个血人。
施望龙几乎是从铁里被拖出来的。
当密探们战战兢兢地拉开那沉重的门,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沿着冰冷刻满手术图的内壁滑落,“咚”一声砸在湿漉漉的石地上。
粘稠的血液从他全身炸裂的伤口——左胸、脖颈、幻肢处、甚至那些早己愈合又被强行撕开的旧疤——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蜷缩着,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仿佛体内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爆炸。
“咳…咳…”施望龙试图抬起头,视野被血和汗糊住,一片模糊的猩红。
他只能看到陈萍萍轮椅巨大的、沉默的轮廓,如同盘踞在尸山血海之上的巨兽。
全身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铁钎在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波新的毁灭浪潮。
但比剧痛更冰冷、更让他灵魂颤栗的,是陈萍萍那双穿透血雾、死死钉在他身上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
一种近乎贪婪的、洞悉一切的冷酷,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耗尽最后价值的工具。
“带…走…”陈萍萍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施望龙被粗暴地架起,拖行在幽暗漫长的甬道中。鲜血在他身后拖出一条断续、狰狞的红痕。
每一步颠簸都牵扯着全身炸裂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海啸。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母亲那声穿透维度的绝望哭喊与现实病房中手动气囊“噗嗤…噗嗤…”的沉闷节奏,如同两根烧红的琴弦,
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里疯狂地拉锯、切割。
最终,他被拖回了那间熟悉的、弥漫着陈旧木料和尘土气息的斗室。
身体被毫不留情地掼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伤口撞击地面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彻底昏死过去。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闭、落锁。
斗室内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以及…门外渐行渐远、最终消失的轮椅滚动声。
时间失去了意义。
剧痛和失血的冰冷如同潮水,一次次将他推向意识模糊的黑暗深渊,又一次次被那刺骨的冰冷和全身伤口火烧火燎的痛楚拽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门外终于再次响起了那独特、沉重、带着金属摩擦声的轮椅滚动。
吱呀——
门被推开。陈萍萍独自一人,操控着那架巨大沉默的轮椅,缓缓滑入斗室。
轮椅的金属轮毂碾过地面残留的血迹,发出轻微的粘腻声响。
他停在施望龙蜷缩的身体前,阴影将后者完全笼罩。
斗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陈萍萍身上那股淡淡的、苦涩的药草气息。
“疼吗?”陈萍萍开口了,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问天气。
施望龙蜷缩在地上,身体因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他没有回答,或者说,他仅存的力量只够维持这破碎的喘息。
陈萍萍似乎也并不期待回答。
他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缓缓扫过施望龙身上每一处狰狞的伤口,扫过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最终,目光落在他无力垂落在冰冷地面、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右手上。
那只手的手指,曾在铁内死死抠住那个代表“体外循环机入口”的黄铜浮雕,试图拧断那连接着痛苦的枢纽。
“想知道…那台铁…为何能让你‘开口’吗?”陈萍萍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喟叹的疲惫,却又有一种揭示终极秘密的冷酷。
“想知道…老夫这双腿,为何废了数十年,这轮椅却依旧能载着我,在这座吃人的院子里…来去自如吗?”
施望龙的喘息猛地一滞!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瞳孔在剧痛和失血的模糊中,死死锁住阴影中陈萍萍那张枯槁、沟壑纵横的脸。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陈萍萍枯槁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复杂、近乎悲悯又带着无尽嘲讽的、极其微小的弧度。
他那只搭在轮椅扶手上、布满老年斑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向轮椅扶手下方一个极其隐蔽、平时被宽大袍袖遮盖的角落。
“看…清楚…”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虚弱,却又无比清晰。
施望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转动剧痛欲裂的脖颈,视线顺着陈萍萍枯瘦的手指方向,聚焦过去——
在轮椅扶手下方,那厚重的、包裹着柔软皮革的金属基座侧面,一个平时被巧妙隐藏的暗格被推开了一线。
借着斗室窗口透入的惨淡天光,施望龙看到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机关枢纽!
那里面,是一团极其复杂的、纠缠盘绕的、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导线束!
这些导线如同活物的血管,又像是某种邪恶植物的根须,它们并非连接着轮椅本身的机械结构,
而是穿透了轮椅那厚重的金属底座,深深地、深深地扎入轮椅下方的虚空之中!
仿佛扎根于一片无形的黑暗!
更让施望龙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在那团幽蓝光芒最微弱的核心处,一根比其他导线更粗、闪烁着不稳定苍白光芒的“主脉”上,正实时地、清晰地显示着某种跳动的波形!
那波形…那熟悉的、起起伏伏的绿色线条…那尖锐的峰,那短暂的平台,那下降的谷
那伴随着每一次微弱起伏,在施望龙自己胸腔里同步响起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沉重心跳!
那是心电图波形!
是他施望龙自己的、从现实世界病床上被残酷投射过来的、濒死的心电图波形!
作者“小施不想长大”推荐阅读《弥留之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它正通过那根苍白的主脉导线,源源不断地输入轮椅之中!
“呃…嗬…”施望龙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到不成调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呻吟。
全身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被放大了百倍千倍!
每一个炸裂的伤口都在疯狂尖叫!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每一次剧烈的情绪波动、每一次致命的伤痛,陈萍萍的轮椅总能“适时”地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这架轮椅能驱动那些恐怖的机关?
为什么铁能模拟强制通气的痛苦?
一切的能源…一切的驱动…都来自于他!
来自于他施望龙正在被现实世界一点点榨干、一点点熄灭的生命!
陈萍萍浑浊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倒映着施望龙因极致的痛苦和荒谬而扭曲的脸。
他枯槁的嘴唇微微翕动,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缓慢而清晰地钉入施望龙的灵魂深处:
“你才是…驱动这轮椅…驱动这鉴查院…驱动这无数阴谋诡计…运转下去的…那块…最后的…电池啊…”
“所谓权谋…所谓布局…”
陈萍萍的声音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以及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荒诞感。
“…不过是…榨干一块电池…最后的…临终关怀罢了…”
“轰——!!!”
陈萍萍最后的话语,如同在施望龙早己被痛苦和真相撑到极限的神经上,引爆了一颗精神核弹!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所有被玩弄、被欺骗、被当作燃料般榨取的暴怒,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啊——!!!!”
一声不似人声、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毁灭欲的咆哮从施望龙胸腔里炸裂而出!
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最后一股力量,如同濒死的野兽扑向猎人!
他染血的、剧痛颤抖的右手,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猛地抓向轮椅下方那团幽蓝光芒闪烁的导线核心!
目标正是那根跳动着他自己心电图、如同生命脐带般的苍白主脉!
“给我——断——!!!”
五指如钩,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狠狠攥住了那根冰冷、仿佛有微弱搏动感的苍白导线!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攥住了自己跳动心脏的剧痛和触电般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
但他不管不顾!用尽残存的、燃烧生命换来的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向外一扯!
嗤啦——!!!
一声清晰的、如同撕裂坚韧皮革又混杂着电流短路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斗室内骤然爆开!
那根苍白的主脉导线,应声而断!
就在导线断裂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冲击波以轮椅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整个斗室,不,是整个鉴查院所在的坚固建筑,都仿佛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无数细小的灰尘从屋顶簌簌落下!
施望龙被这股力量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金星乱冒,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而更让他灵魂出窍的景象出现了!
就在那根断裂的苍白导线断口处,幽蓝的光芒疯狂地、不稳定地爆闪!
断口处迸发出的不再是细微的电火花,而是一道道扭曲的、惨白色的、如同空间裂缝般的刺目光芒!
这些光芒并非射向实体,而是如同失控的投影,瞬间穿透了斗室那扇狭窄的、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窗户,激射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下一刻,整个庆国京都的天空,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脆弱的琉璃!
以那道穿透窗户的惨白光芒为源头,天空中那片厚重、压抑的铅灰色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
哗啦——!!!
一声无声却仿佛响彻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的巨大碎裂声!
被撕裂的云层缺口后面,显露出的,不再是更高远的苍穹,更不是璀璨的星河!
那是一片刺目的、惨白色的、散发着冰冷无机质光芒的——天花板!
巨大、平整、毫无装饰的惨白天花板!
上面整齐排列着镶嵌在金属凹槽里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长条形顶灯!
几根银灰色的、布满接口的金属轨道横亘其上!
角落里,还有一个正在无声闪烁的、方形的、散发着幽幽红光的监控摄像头!
冰冷!
规整!
毫无生气!
与庆国古都那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天空格格不入!
那是现代医院ICU病房那标志性的、令人窒息的天花板景象!
这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冰冷残酷的现实景象,如同神祇投下的巨大幻影,清晰地、突兀地、带着压倒性的真实感,高悬于整个庆国京都之上!
整个京都,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仰着头,张着嘴,脸上只剩下极致的茫然与无法理解的恐惧!
这天空的异象,仅仅维持了三个心跳的时间!
三秒!
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那惨白的天花板景象剧烈地闪烁、扭曲了几下,边缘开始迅速变得模糊、虚化!
“不——!!!”
斗室内,陈萍萍发出一声惊恐欲绝、如同失去所有依凭的哀鸣!
他枯槁的手徒劳地伸向那断裂的导线断口,试图抓住那正在疯狂流逝的幽蓝光芒,试图阻止天空景象的消失!
然而,一切都无法挽回。
噗——
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又像断电的屏幕,天空中那冰冷刺目的医院天花板幻象,在无数道惊恐茫然的目光注视下,猛地向内一缩,然后彻底熄灭、消散无踪!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重新合拢,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三秒从未发生过。
斗室内,断裂的苍白导线断口处,最后一点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不甘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变成一根毫无生气的死物。
轮椅扶手上,陈萍萍那只伸出的、试图抓住什么的手,无力地、僵硬地垂落下来。
他整个人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骨架,在巨大的轮椅靠背上,头歪向一边,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凝固着极致的惊骇、不甘和某种洞悉真相后却无力回天的绝望。
一丝暗红的血迹,悄无声息地从他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
那架曾经象征着无上权柄、如同钢铁王座般的巨大轮椅,此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和生机,变成了一堆冰冷、沉重、毫无意义的废铁。
只有施望龙,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彻底黯淡、断裂的苍白导线,以及陈萍萍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迹。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荒诞到极致的虚无感,如同庆国京都上空重新合拢的铅云,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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