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在黎意荷身后轻轻合上，隔绝出一个近乎凝滞的空间。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混合着窗外渗入的、北京夏末特有的燥热，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关盛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关可年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压抑着风暴的眼睛，一寸寸地审视着妹妹——她过分苍白的脸，颈间那片刺目的、未褪的红疹，手背上埋着的滞留针，还有那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因忍痛而控制的呼吸。
他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猛兽在发动攻击前最后的克制。最终，那积攒的怒火与后怕冲破了闸口，声音却反常地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砂纸摩擦般的嘶哑：
“关可年。”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这是极少数极度严肃的时刻才会有的情况，“你告诉我，你今年几岁？”
关可年睫羽轻颤，避开了他迫人的视线，沉默地看向雪白的被子。
“说话！”关盛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又立刻压了下去，仿佛怕惊碎了她，“你不是很有主意吗？一个人敢从瑞士跑回来，敢去见那些杂碎，敢吃花生敢灌酒！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他的质问像冰冷的石子，一颗颗砸在关可年心上。她不是不想辩解，而是喉咙疼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更因为，她深知自己此刻的狼狈与不堪，正是对哥哥、对意荷、对所有关心她的人最残忍的回报。她最痛恨的，就是让爱她的人看到她这副脆弱无助、需要被小心翼翼保护的样子。这比过敏和胃痛本身，更让她难以承受。
关盛看着她偏过头露出的脆弱脖颈和紧闭的双眼，那副拒绝交流、默默承受的姿态，像极了小时候她犯错后知道自己理亏，却又倔强不肯认错的模样。可这一次，错的代价太大了。
怒火在他眼中翻腾，却在对上她眼角那一点微弱的水光时，骤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痛的无力感。他猛地想起很多年前，小可还只有桌子那么高，因为误食了含有花生粉的饼干，瞬间呼吸困难，小脸憋得紫绀，在他怀里一点点失去意识的情景。那种几乎要失去她的、灭顶的恐惧，时隔多年，再一次精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冰冷彻骨。
他深吸一口气，所有的斥责和怒火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拉过椅子，重重地坐下，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插进浓密的发间，挡住了脸上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当我下飞机，接到爸的电话，听说你因为花生过敏和酒精中毒进ICU的时候……我他妈差点把机场的柱子给砸了。”
关可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关可年，你吓死我了。”他抬起头，眼圈竟是红的，那不是愤怒，是劫后余生的恐惧，“你真的……吓死我了。”
这句话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力量，瞬间击穿了关可年所有的心理防线。她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
未命书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未命书最新章节随便看！“对不起……哥……”她挤出破碎嘶哑的三个字，每一个音都耗费极大的力气。
关盛看着她流泪，心像是被泡在酸水里，又涩又胀。他抽了张纸巾，动作有些粗鲁，却极其小心地擦掉她的眼泪，避免碰到她脸上的疹子。
“对不起有用要医生干嘛？”他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动作己然放柔，“下次再敢这么胡来，我就……我就……”他“我就”了半天，也没想出能真正威胁到她的东西，最终只能挫败地抹了把脸，“没有下次了，听见没？”
关可年轻轻点头。
沉默再次降临，但之前的紧绷感己悄然消散，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疲惫。
关盛看着她疲惫不堪却强撑着眼皮的样子，缓了缓语气：“接下来怎么打算？先在爸那边好好休养，还是回武汉？”
关可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很轻却很清晰地说：“回…瑞士。”
关盛眉头瞬间拧紧：“你还回去？就你现在这身体？那边谁照顾你？”他下意识以为她是在逃避，是想推开所有关心她的人，尤其是黎意荷。
关可年看懂了哥哥的眼神，她轻轻摇头，目光投向病房门的方向，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外面那个让她揪心的人。
“不是…因为意荷。”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声音低哑，“她在…我会好得慢。”
关盛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她不是要推开黎意荷，恰恰相反，她是太了解黎意荷了。意荷目睹了她这副模样，必定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焦虑中，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而关可年每一点痛苦的表现，都会加倍地折磨黎意荷。关可年不忍心看她那样，所以她选择离开，不是拒绝她的照顾，而是为了不让她继续活在愧疚和恐惧里。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舔舐伤口，等恢复得差不多了，才能以更好的姿态回到她身边。
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温柔。
关盛看着妹妹眼中那片沉静的、不容更改的决意，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太了解这对倔强的恋人了，一个比一个能忍，一个比一个对自己更狠。
“……你想清楚了？”他最终只能问。
关可年坚定地点头。
“行。”关盛站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休息吧。我先去跟小舅说这事……我会找机会跟意荷说。”他知道这个任务很残忍，但必须有人去做。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可可，无论发生什么，哥在这儿。别再一个人扛了，好吗？”
关可年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长睫湿漉漉地垂下。
关盛轻轻带上门，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沉重全部排出。刚才在病房里强压下的对江淮的担忧此刻重新浮现——江淮那小子，脸色白得不对劲，捂胸口的动作他太熟悉了。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投向走廊另一端。现在，他得先去处理另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VNE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