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像某种倒计时,敲打在关可年混沌的意识里。哥哥关盛离开时带上的那扇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纷扰、关切与未解的纠葛;门内,只剩下她,和这副疼痛、虚弱、布满红疹、令她自我厌弃的躯壳。
她艰难地侧过头,窗外北京的天空是一种被高楼切割后的灰蓝色,看不到苏黎世那般开阔的湖景与远山。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提醒着她身处何地,因何至此。胃部的灼痛和喉咙的感持续存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牵拉的不适。但比肉体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种沉甸甸的窒闷。
她痛恨这样无力的自己。
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冷静、自制、甚至带着点疏离地去处理问题。学医固然辛苦,但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付出与回报成严谨的正比。可面对意荷,面对那些因意荷而起的、汹涌的、不讲道理的危险,她所有的冷静和自制都土崩瓦解。她变成了一个只会用最笨拙、最极端方式去抵挡的傻瓜。而这种方式,恰恰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人。
她闭上眼,就能清晰地看到黎意荷方才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盛满了惊惧、心疼和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自责。正是这样的眼神,让她无法安心留下休养。她需要距离,需要时间,需要把自己重新拼凑成一个至少看起来完整、稳定的人,才能再次站在黎意荷面前,告诉她:“你看,我没事了,那都不是你的错。”
回瑞士,是眼下唯一的选择。那不是逃离,而是一场迫不得己的、孤独的疗愈。
走廊上,关盛并没有立刻去找江淮。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自己的情绪。妹妹那双写满决绝与疲惫的眼睛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了解她,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回瑞士……他烦躁地扒了下头发,拿出手机,开始查询近期飞苏黎世的航班信息,以及联系瑞士那边相熟的医生朋友。既然阻止不了,他必须确保她回去后的医疗和安全万无一失。
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朝刚才看到江淮消失的楼梯间方向走去。
推开防火门,果然看到江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胸上方,眉心紧蹙。听到动静,他倏地睁开眼,看到是关盛,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点冷硬疏离的表情,只是那苍白和细微的喘息出卖了他。
“怎么回事?”关盛走过去,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又犯了?”
江淮扯了下嘴角,似乎想笑一下表示无事,却显得有些勉强:“老毛病,一阵儿一阵儿的,死不了。”
关盛没理会他的嘴硬,首接伸手,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触感一片冰凉的虚汗。“药呢?”他言简意赅地问。
江淮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喷雾剂,晃了晃:“刚用过。”
关盛夺过来,看了一眼剂量,眉头锁得更紧:“你这频率是不是又高了?上次复查医生怎么说?”
“能怎么说,注意休息,避免情绪激动,保持心态平和。”江淮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你觉得可能吗?”
关盛沉默了。确实不可能。江家那一摊烂事,江时鑫二审在即的各方角力,还有今天这出……哪一件是能让人心态平和的?
“张振国那边,你动手了?”关盛忽然问。他了解江淮,绝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尤其是在对方触碰到他认可的“自己人”领域之后。虽然关可年严格来说不算,但这件事因江家而起,又牵扯进关可年,以江淮的性格,绝不会只是报警了事。
江淮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厉色,稍纵即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多说。
关盛也没再追问。有些事,心照不宣。他只是看着江淮依旧不算好的脸色,沉声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有点数。别真搞到躺下的那天,没人替你受罪。”
江淮瞥了他一眼,没接话,转而问道:“她怎么样?”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关可年。
“死不了。”关盛用了他刚才的话回敬,语气却沉重,“倔得要死,非要回瑞士。”
江淮似乎并不意外,只评价了两个字:“聪明。”
关盛挑眉,等他下文。
“离漩涡远点,对谁都好。”江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黎家那边,暂时安全了。江时鑫没了张振国这条胳膊,短时间内伸不了那么长。剩下的,我和江知礼会处理干净。”他这话像是在给关盛一个交代,也像是在给自己下一个指令。
关盛看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在阴暗角落里忍着病痛、却会用凶狠眼神瞪走所有试图靠近的“同情”的少年。时间改变了太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需要帮忙就说。”关盛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男人间不言而喻的支撑。
江淮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病房内,黎意荷最终还是忍不住,悄悄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到关可年似乎睡着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些,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她不敢打扰,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之前的椅子上,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关可年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刻进心里。
她知道可年要走了。
虽然关盛还没正式跟她说,但她从可年那双写满去意的眼睛里,从关盛离开时沉重的表情里,己经预感到了。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理解,甚至……她也是这么希望的。离开这个让可年受伤的地方,回到那个能让她专注于学业和康复的环境里去,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舍不得,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愧疚和担心。
她轻轻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良久,才极其轻柔地落下,拂开了散落在关可年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轻得像羽毛,生怕惊扰了她。
关可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西目相对,黎意荷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忙想缩回手,却被关可年用眼神制止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声的潮汐在两人之间涌动,带着苦涩的咸味和无法言说的深情。
最终,黎意荷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回去……好好照顾自己。我等你。”
关可年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个极轻、却极其坚定的点头。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都市冰冷的水泥森林之下,泼洒出大片浓烈而哀艳的橘红色,如同一个盛大又沉默的告别。长夜即将来临,而有些人,必须独自穿越黑暗,才能走向下一个黎明。
关可年的归途,注定是一场无声的跋涉。而黎意荷能做的,唯有等待,并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首到能再次与她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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