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入苏黎世湖区,周遭的喧嚣渐渐被一种昂贵的宁静所取代。路灯柔和的光线透过车窗,在关可年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胃部的抽痛并未因离开酒吧而缓解,反而因为紧绷神经的松懈而更加鲜明地叫嚣着存在感。她蜷缩在后座,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闭上眼睛,试图将伊莎贝拉那些刻薄的话语和周围人探究的目光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但它们像跗骨之蛆,反复回响。
“关系户……”
“娇贵……”
“拖累进度……”
“晕倒在实验室……”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在她最在意的地方。她可以忍受高强度的工作,可以忍受身体的病痛,甚至可以忍受危险的威胁,唯独这种对专业能力和个人价值的否定与轻蔑,让她难以承受。
车子在别墅前停下。关可年付了钱,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清冷的夜风裹挟着湖水的湿气吹来,她抱紧双臂,只觉得从里到外都冷得厉害。
用指纹打开门锁,屋内一片温暖明亮,与外面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苏佑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
“回来了?不是说要和同事去……”他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敏锐地捕捉到关可年异常难看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身体。“怎么了?”他立刻合上电脑,站起身走过来。
“没什么,”关可年下意识地回避他的审视,声音低哑,“有点累,我先上去休息了。”她说着就想往楼梯口走。
苏佑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手怎么这么冷?脸色也不对劲。”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上,眉头紧紧锁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关可年猛地抽回手,反应有些过度,“只是有点不舒服,胃疼。睡一觉就好了。”她不想说,不愿将那些难堪的、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的纷争带到小舅面前。她习惯了独自消化负面情绪。
苏佑川看着她强撑的、甚至带着一丝防御姿态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他知道这孩子性子倔,受了委屈宁愿自己硬扛。他缓和了语气:“胃疼?药吃了吗?晚上吃东西没有?”
关可年摇了摇头。
“胡闹!”苏佑川语气重了些,“本来胃就没好利索,还敢空着肚子去酒吧?等着,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再弄点吃的。”他说着便转身朝厨房走去,语气不容拒绝。
关可年看着小舅的背影,鼻尖莫名一酸。她没有再坚持上楼,而是默默地走到客厅沙发边,蜷缩进柔软的角落,扯过一条薄毯把自己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苏佑川很快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小碟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过来。“先垫垫肚子,不然胃药吃了更难受。”
关可年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入胃中,确实缓解了一些不适感。她安静地吃着吐司,苏佑川就在旁边坐着,没有说话,只是陪着她。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无声的支撑。
吃完东西,关可年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苏佑川递过胃药和水,看着她服下,才缓缓开口:“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关可年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晃动的清水,许久,才用极低的声音,含糊地概括了一句:“……和组里的一个学姐,有点分歧。”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苏佑川是什么人,在学术界和商场浸淫多年,立刻就从她回避的眼神、紧绷的身体和异常的情绪中猜出了七八分。绝不仅仅是“分歧”那么简单。
“伊莎贝拉·格伦?”苏佑川首接点出了名字。他在医院人脉颇广,对自己外甥女所在课题组的人员构成自然有所了解,也听过一些关于那个女研究生风评的零星议论。
关可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默认了。
苏佑川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但又缓缓松开。他不能冲动地去替外甥女出头,那只会让她更难做,甚至坐实“关系户”的名声。
“她做了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关可年抿紧嘴唇,依旧不肯细说。
苏佑川叹了口气,不再逼问。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关可年的头发,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可可,记住,你能进这个组,是因为施耐德教授看中了你在神经医学上的天赋和潜力,和你是我外甥女没有任何关系。你的成绩,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没必要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而坚定:“但是,如果有人真的做得过分,触碰了底线,你也不需要默默忍受。告诉我,或者首接告诉施耐德教授。学术能力很重要,但人品和学术环境同样重要。明白吗?”
关可年听着小舅的话,心里堵着的那团棉花似乎松动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不想了。上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苏佑川拍拍她的肩膀,“明天周末,好好休息,不许想工作的事。”
然而,关可年并没有听小舅的话。
第二天,她没有睡懒觉,反而比平时更早地起床。身体依旧疲惫,胃部也还有些隐隐作痛,但一种不服输的、甚至是自虐般的劲头驱使着她。
伊莎贝拉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拖累进度”——这西个字尤其刺耳。她不允许自己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尤其是她用半条命换来的医学事业。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摊开笔记本电脑和厚厚的文献资料,开始疯狂地补进度。实验室的数据、文献综述、实验报告……她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强迫自己高速运转。
苏佑川来敲过几次门,叫她吃饭休息,都被她以“马上就好”搪塞过去。送进来的饭菜往往只动了几口就放在一边凉透。
高强度的工作和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很快形成了恶性循环。下午时分,她的胃痛开始加剧,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视线也因为长时间专注而有些模糊。
但她不肯停下。
仿佛只有用这种近乎自我惩罚的方式,才能证明自己不是“娇贵”的,不是“关系户”,才能将昨晚那份屈辱冲刷干净。
傍晚,苏佑川强行把她从房间里拉出来,逼她吃了点易消化的粥,又看着她吃了药。关可年顺从地照做了,但眼神里的那簇火苗却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深固执。
饭后,她又一次钻回了房间。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黎意荷发来的消息,问她身体怎么样,在做什么,还发来了一张“纬度”工作室新设计的服装草图,一件淡紫色的长裙,裙摆处绣着精致的荷花暗纹。
关可年看着那条裙子,恍惚了一瞬,指尖下意识地触摸了一下屏幕,仿佛能感受到那布料的柔软。她己经很久没有碰过画笔了,设计的世界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简单地回复:「很好看。我还在忙项目,一切都好,勿念。」
发送成功后,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份遥远的温暖与牵挂,重新聚焦于眼前冰冷的文献和数据。
她不知道的是,远在武汉的黎意荷,看着那条过于简短、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回复,眼神黯淡了许久。她敏锐地感觉到,可年似乎正在用一种无形的墙壁,将所有人都推开,独自沉向某个她们触不到的深海。
夜渐深。
苏佑川处理完工作,再次来到关可年房门外,透过门缝看到里面依旧亮着的灯和那个伏案工作的瘦削背影,眉头紧锁,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去打扰。
他知道,有些关,必须她自己去闯。有些火焰,即便以自身为燃料,也要燃烧到足以照亮前路,或者……燃尽为止。
窗外的苏黎世湖沉入漆黑的梦境,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关可年房间的灯光,像一艘孤舟上倔强的渔火,在浩瀚的夜色里,独自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寒流。她的侧影映在玻璃窗上,挺拔,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种心碎的孤独。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未命书》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VNE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